量子共振接收仪发出的嗡鸣声仿佛永无止境,与王哲脑海中回荡的喧嚣形成刺耳的二重奏。七十二小时前,他是北京西山地下实验室里一名默默无闻的理论物理学家;而现在,他是全球媒体口中的“宇宙信使”、“人类与星空之间的翻译官”。
“王教授,cNN的直播连线将在三分钟后开始。”助理林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
王哲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实验室四周的铅合金墙壁曾经是他隔绝世俗干扰的堡垒,如今却成了困住他的镀金牢笼。“告诉他们,我需要更多时间分析数据,不能总是做这些毫无意义的采访。”
“理事会认为维持公众透明度至关重要。”林岚的声音低了下来,“而且...您知道的,那些反对派正在利用信息真空散布恐慌。”
反对派。这个词让王哲的胃部一阵紧缩。自从他破译了来自宇宙边缘的信息,“人类纯净运动”就如野火般蔓延开来。他们宣称与未知意识的接触是对人类灵魂的污染,在巴黎和东京已经爆发了规模不小的抗议活动。
全息投影亮起,cNN主持人的笑容完美得令人不安。“王哲教授,欢迎回到直播间。数百万观众都在期待您对昨晚‘莫斯科事件’的解读。”
王哲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面部表情。莫斯科事件——一名十二岁女孩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将整栋公寓楼的结构暂时量子化,导致墙壁变得半透明长达三小时。这不过是全球日益增多的“意识显现”事件中的一例。
“这不是异常,而是必然。”王哲选择措辞谨慎,“随着宇宙共振强度增加,人类思维对现实的影响力正在稳步提升。我们正在集体经历一场意识进化。”
“进化还是变异?”主持人追问,“批评者称您和您的团队在打开潘多拉魔盒,这些‘奇迹’的代价可能是现实结构本身的稳定性。”
王哲感到一阵眩晕。三周前,他还只需面对复杂的数学公式和量子模型;现在,他必须在全球直播中为人类意识的本质辩护。
“现实远比我们想象的有韧性。”他说,同时不自觉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即使婚姻已在五年前结束。“问题不在于变化本身,而在于我们如何适应它。”
月球基地的主控室内,陈荣关闭了直播,愤怒地在房间里踱步。“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马戏团的预言家?王哲是科学家,不是灵媒!”
阿瑟琳·沃克的全息影像在控制台旁闪烁,她的面容比往常更加憔悴。“媒体需要简单易懂的故事,而‘天才科学家接收外星信息’正好符合要求。但这不是最糟糕的。”
她调出一系列数据流,“人类纯净运动正在各国议会获得支持。今早,世界联盟有十七个国家提议暂停一切与‘宇宙信号’相关的研究,包括关闭烛龙系统和月球基地。”
陈荣难以置信地摇头:“他们疯了?这就像是在海啸来临前禁止使用气象雷达!”
“恐惧比好奇心更有感染力。”阿瑟琳苦笑,“而且他们并非全无道理。看看这些数据。”
屏幕上显示出全球意识活动的热力图。代表意识影响现实的事件如瘟疫般扩散——从最初简单的物体移动,到如今局部物理定律的微妙改变。在巴西一个小镇上,一群孩子的集体想象暂时创造出了一片根本不存在的花园,持续了整整二十八分钟。
“莉莉安从xylos遗迹发来什么新发现吗?”陈荣问,“我们需要更多历史先例来应对这种恐慌。”
阿瑟琳的表情变得怪异:“这就是问题所在。莉莉安...开始质疑我们是否应该继续。”
xylos遗迹深处,莉莉安·科尔用手指轻抚刻满符号的石壁,那些古老文字在她触碰下微微发光。经过数周的亲密接触,她不再需要仪器就能直觉地理解部分信息——这是意识觉醒带给她的礼物,也是她的负担。
“他们又要求我提供证据,证明远古文明在类似转变中幸存下来。”莉莉安对研究助理说,声音中充满疲惫,“但我找到的记载越来越模糊,仿佛...那些文明不是简单地消失了,而是转化成了无法用‘幸存’定义的状态。”
助理担忧地看着她:“您三天没休息了,莉莉安博士。也许应该回基地休整一下。”
莉莉安摇头,她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深陷,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不明白。这些石刻不是死的历史,它们在变化,回应我们的理解水平。昨天这段文字还不存在。”
她指向一段新出现的浮雕,描绘着模糊的身影融入了星辰之中。
“我在想,也许反对派不完全是错的。也许与宇宙意识的全面接触确实意味着‘人类’概念的终结。”
通讯器响起,是王哲的来电。莉莉安犹豫了片刻,没有接听。
地球联合理事会总部,埃拉·温斯特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压力。
“一个月内,全球股市蒸发二十万亿美元。”财政部长将数据板重重地摔在桌上,“投资者不知道该如何评估一个物理定律可能随时改变的世界!保险公司拒绝为‘现实波动’提供保险,运输业面临全面停摆的风险——谁知道明天的重力常数还是不是9.8?”
马库斯·索恩接话:“安全形势更不乐观。已有五个国家指控邻国使用‘意识武器’干扰内政。而我们甚至无法证明这种武器是否存在!”
埃拉保持着她标志性的冷静,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所以你们的建议是?”
“暂停王哲团队的所有研究,至少是公开部分。”马库斯直言,“我们需要时间稳定局势,让社会适应这些变化。”
“然后呢?”埃拉问,“假装宇宙信号不存在?忽视现实正在变化的事实?”
“控制信息流。”马库斯坚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王哲那样面对这些真相而不崩溃。普通人的心理承受力有限。”
就在这时,埃拉的私人通讯器发出紧急信号——来自王哲的加密频道。她瞥了一眼信息,心中一震。
“先生们,”她站起身,语气不容反驳,“暂停研究的提议被否决。不是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担忧,而是因为已经太迟了。”
她将王哲的信息投射到会议室中央。那是一段简短的文字:
“第二课即将开始。准备迎接意识的集体梦境。”
王哲关掉通讯器,精疲力竭地倒在实验室的椅子上。他刚刚违抗了理事会的明确指示,将未经过滤的信息直接传递给埃拉。作为一名终身遵循秩序和理性的科学家,这种叛逆行为让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实验室的门滑开,林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教授,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
平板上显示着全球社交媒体上疯传的一组图片和视频。在世界各地,互不相识的人们开始报告做同样的梦——浩瀚的星海,从未见过的星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已经有统计分析,这些梦境的相似度高达87%,远超巧合范围。”林岚的声音颤抖,“而且做梦者表现出轻微的脑波同步现象。”
王哲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进程比他的模型预测快了整整三倍。宇宙意识不是在等待人类做好准备,它在主动加速这个过程。
“还有一件事。”林岚犹豫了一下,“您的儿子...在北京的学校今天联系了我。小凯在课堂上准确预言了一场小型地震,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王哲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与前妻的协议明确禁止将孩子卷入他的研究,而现在,十岁的小凯已经不由自主地被拖了进来。
“安排飞机,”他说,声音嘶哑,“我要去北京。”
在飞往北京的专机上,王哲终于有时间仔细阅读莉莉安发来的长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她在xylos遗迹的发现和疑虑,字里行间透露出深深的不安。
“我们一直假设意识觉醒是纯粹的进步,”莉莉安写道,“但远古记录暗示,有些文明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自我。不是消亡,而是溶解——个体意识融入宇宙意识之海,失去独特的身份和欲望。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吗?”
王哲望向舷窗外的云层,思考着莉莉安的问题。他曾坚定不移地相信接触宇宙意识是人类进化的下一步,现在却不禁怀疑:在追求更高的连接时,他们是否在冒失去人性的风险?
飞机降落后,前来接机的不是预定的司机,而是埃拉·温斯特本人。
“情况有变。”埃拉直截了当地说,示意王哲上车,“人类纯净运动策划了全球范围的抗议,明天将在世界各地同步举行。他们要求你辞去所有职务,并销毁所有与宇宙信号相关的研究数据。”
王哲感到一阵麻木:“理事会的态度是?”
“分裂了。”埃拉简洁地说,“马库斯建议暂时妥协,暂停你的研究项目以平息众怒。”
“而你?”
埃拉转头看向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刚刚辞去了理事会主席职务。”
王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体制内,我已经无法保护这项研究。”埃拉解释道,“而在体制外...好吧,历史上许多重大突破都是在体制外发生的。”
车子停在王哲前妻的公寓楼前,楼外围着一群记者。王哲感到一阵恐慌——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工作已经侵入了最后一片净土。
在保安的协助下,他突破人群进入大楼。前妻陈雨站在公寓门口,脸上是他熟悉的责备与担忧交织的表情。
“小凯在房间里,”她说,“他从昨天开始就不肯出门,说外面的‘声音’太吵。”
王哲走进儿子的卧室,男孩坐在床上,双手紧捂耳朵。
“爸爸,”小凯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星星一直在说话,我该怎么让它们停下来?”
王哲抱住儿子,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这一刻,理论、公式、宇宙真理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怀中这个颤抖的小生命。
“我不知道,孩子。”他诚实地说,亲吻着儿子的头发,“但爸爸会找出办法,我保证。”
阳台上,王哲独自站着,仰望北京难得一见的清澈夜空。星辰依旧,但他与它们的关系已经永远改变了。他曾渴望知识,渴望接触宇宙的奥秘,却从未想过代价会如此私人,如此痛苦。
通讯器震动,是团队成员发来的紧急会议请求。陈荣在月球基地发现了新的共振模式;阿瑟琳追踪到意识活动的集中爆发点;莉莉安在xylos找到了可能指引方向的古老地图。
王哲回头看了眼儿子房间的窗户,然后接通了通讯。
“我在听。”他说。
盛名之累,不仅仅是媒体的追逐和公众的期待,更是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重压。在这一刻,王哲明白了: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前进,穿越未知的黑暗,希望另一端有光明等待。
星空依旧沉默,但那沉默现在充满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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