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军调动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如同远去的雷暴，留下的是沧州城内更加凝重和肃杀的气氛。伤兵营虽然依旧井然有序，但每个人的心头都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张屠夫不再吹嘘他的伤腿，而是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嘴里喃喃咒骂着契丹狗；孙医官和救护队员们也更加沉默，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仿佛在积蓄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陆明站在营区内，望着折赛花部队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固守城池，等待伤员送来，固然安全稳妥，但效率太低！很多重伤员可能根本撑不到被送回沧州城！而且，完全被动挨打，不符合他的性格，也浪费了他带来的那些“超前”装备和理念。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他必须上前线！至少，是靠近前线！建立移动的、或者至少是前沿的救护点，第一时间救治伤员，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伤亡，保住那些百战老兵的性命！
这个想法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前线刀剑无眼，流矢横飞，他一个“文职”人员跑去，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送死。
但他有必须去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验证和推广他的战地医疗体系，更是为了……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那个刚刚离去、英姿飒爽身影的一丝牵挂。折赛花作为先锋，首当其冲，风险最大。
“德扆，铁柱！”陆明猛地转身，语气坚决。
“在！”两人立刻上前。
“立刻挑选十名最机灵、体力最好、胆子最大的救护队员！准备好足够的‘神仙醉’、急救包、简易担架和三天份的干粮、清水！全部轻装，随时待命！”陆明快速下令。
折德扆眼睛瞬间亮了：“大人！咱们是要……”
“我要去面见陛下！”陆明没有多说，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你们准备好！”
王铁柱似乎猜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到陆明坚定的背影，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去执行命令。折德扆则是兴奋地摩拳擦掌，在他看来，跟着陆大人去哪都比待在城里守着强！
刺史府行辕外的守卫比平时森严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听闻陆明求见，柴荣虽然军务繁忙，但还是抽空在偏厅见了他。
“陆明，此时求见，所为何事？可是伤兵营有何需求？”柴荣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耶律斜轸这一手，确实打乱了他的一些部署。
陆明躬身行礼，沉声道：“回陛下，伤兵营一切安好，物资暂且充足。微臣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讲。”
“微臣请求陛下恩准，允许臣带领一支精干的医疗小队，随折赛花将军的先锋部队行动，或至少在其后方择地，建立前沿救护点！”
此言一出，不仅柴荣愣住了，连侍立在一旁的王朴和几位将领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胡闹！”一位面容古板的老将军立刻出声呵斥，“陆大人，你乃医官，职责在于救治伤患，守好后方伤兵营即可！前线刀兵凶险，岂是儿戏！你若有个闪失，岂非是我大周的巨大损失？！”
另一名将领也劝道：“是啊，陆大人，你的心意我等明白。但前线非同小可，流矢不长眼，万一……”
柴荣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看着陆明，目光深邃：“陆明，给朕一个理由。”
陆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必须说服柴荣。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语气清晰而有力：
“陛下，诸位将军，正因前线凶险，伤员才更需要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时间就是生命！许多重伤员，尤其是失血过多的，能否活命，往往就在受伤后的一刻钟内！若等后方转运，路途颠簸，延误时机，十成本事去了七成！臣在前线设立救护点，可第一时间止血、处理伤口，大大提升存活率！”
“其二，稳定军心！将士们若知即便受伤，亦有神医就在身后不远，可获及时救治，必能更加奋勇杀敌，无后顾之忧！此乃无形之战力！”
“其三，”陆明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臣并非毫无凭仗！臣有‘神仙醉’可防伤口恶化，有缝合之术可救必死之伤，有望远镜可提前预警危险！臣只需在先锋部队侧后安全距离，择一易守难攻之处设立营点，并非要亲临战阵搏杀！臣惜命得很，绝不会拿自身安危和陛下交付的重任开玩笑！”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阐述了必要性，也说明了可行性，还小小地捧了一下柴荣和将士们。
柴荣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王朴在一旁缓缓开口道：“陆明所言，不无道理。老臣观其伤兵营管理，条理清晰，成效卓着。若其前沿救护之法亦能奏效，于我军确有大益。只是……这安危……”
陆明立刻趁热打铁：“陛下，王相公，臣只需一队精锐护卫，确保救护点安全即可。臣可立下军令状，绝不擅离职守，绝不贸然涉险！若因臣之举措，能多救回数十上百百战老卒，于北伐大业，便是大功一件！”
柴荣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陆明的内心。他看到了陆明眼中的坚定、自信，还有那份不同于寻常文官的胆识和担当。他想起了陆明创造的一个个“奇迹”，从金殿验毒到救治王朴，从发明水泥到整顿伤兵营……
终于，柴荣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决断：“准！”
陆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柴荣继续道：“朕准你带领医疗小队，随军行动。但非随折赛花先锋，她任务紧急，目标明确，你等跟不上，反成累赘。朕命你部，紧随石守信将军的左翼后队行动，于其侧后五里处，自行择地设立前沿救护点！范围仅限于石将军部控扼区域，不得逾越！”
这个安排更为稳妥。石守信部兵力雄厚，推进速度相对折赛花要慢，且是清剿伏兵、稳步推进，其后方相对安全，更适合建立相对固定的救护点。
“朕再拔给你一队（五十人）精锐步卒，由你全权指挥，护卫安全。”柴荣补充道，这已经是极大的信任和支持。
“微臣，领旨谢恩！”陆明躬身，声音中带着激动。
“陆明，”柴荣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郑重地道，“记住你的承诺！给朕多救些儿郎回来！也给朕……完好无损地回来！”
“臣，定不辱命！”
从行辕出来，陆明感觉自己的心跳还在加速。他成功了！
回到伤兵营，他将消息告知了众人。孙医官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劝阻，被陆明以军令已下为由挡了回去。王铁柱默默地去检查要携带的装备。而折德扆则是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太好了！大人！咱们终于能上阵了！属下一定誓死保护大人安全！”他拍着胸脯，声音震天响，引得张屠夫等伤兵纷纷侧目。
张屠夫挣扎着喊道：“陆神医！您可要小心啊！多砍几个契丹狗……呃，多救几个弟兄回来！”他本想喊打喊杀，想到陆明的身份，赶紧改口。
陆明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开始最后的准备。他挑选了十名最得力的救护队员，加上他自己、折德扆、王铁柱，以及柴荣拔付的五十名精锐步兵，组成了一支六十多人的“前沿医疗队”。
物资方面，尽量轻量化：高浓度酒精二十小罐（密封好），大量干净纱布，急救包，简易担架十副，部分手术器械，望远镜，以及每人三天的口粮和清水。陆明还特意带上了王朴给的那个小紫檀木盒和折赛花送的“金疮散”。
临行前，他将伤兵营的后续管理权暂时交给了孙医官，并再三叮嘱务必严格遵守规章。
一切准备就绪，这支特殊的队伍，在城中众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跟随着石守信左翼部队的后队，缓缓开出了沧州北门，向着未知的、即将爆发战斗的前线而去。
折德扆骑在马上，兴奋地东张西望，仿佛不是去危险的前线，而是去郊游。王铁柱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陆明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又看了看腰间挂着的急救包和那个装着“三日醉”的小瓶，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气息的空气。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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