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不甘的邪火，猛地从她心底窜起，暂时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
她不能就这么瘫在这里！她要亲眼去看看！她要戳穿这个可耻的骗局！她要看到那块地里依旧是那副惨不忍睹的衰败景象，看到周振华在城里人面前丢尽脸面，看到李志他们失望而归、破口大骂的样子！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种病态的力量。
王芳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滚烫的地上爬起来。
双腿因为刚才的瘫软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还在剧烈地颤抖，但她不管不顾，踉踉跄跄地朝着村西头——那个她曾经无数次在恶毒幻想中描绘其悲惨结局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草帽掉了也顾不上捡，任凭毒辣的日头直接灼烤着她汗湿凌乱的头发和惨白的脸。
她抄了一条近路，穿过一片稀疏的灌木林，荆棘划破了她的裤腿，在她小腿上留下几道血痕，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快去看看！证明那是个骗局！
当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出灌木丛，爬上一个小土坡时，村西头那块“破西瓜地”的景象，毫无遮拦地、如同最残酷的审判画卷，猛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一瞬间，王芳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立在了土坡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的景象，彻底粉碎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那块曾经在她记忆和诅咒中荒凉破败的沙石地，此刻，竟呈现出一派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机勃勃的丰收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翠绿！西瓜藤蔓不再是去年高老汉地里那种病恹恹、蔫头耷脑的样子。
它们粗壮、茂盛、充满生命力，如同精心编织的绿色绒毯，铺满了整片沙地！宽阔厚实的叶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健康的油绿光泽，层层叠叠，几乎完全覆盖了下面黄白色的沙砾。
这旺盛的生命力，与她记忆中那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判若云泥！
而更让她目眦欲裂的，是那藤蔓之间，一个个浑圆饱满、翠绿发亮、如同翡翠球般的西瓜！它们安静地躺在绿毯上，个头均匀，大小适中，绝不是去年那些歪瓜裂枣的侏儒！瓜皮光滑紧实，上面均匀地分布着墨绿色的清晰条纹，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放眼望去，瓜田里星星点点，累累硕果，数量多得惊人！
李志带来的那几个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在地里忙碌着。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动作麻利。
有人负责小心翼翼地剪断瓜蒂，将成熟的西瓜轻轻抱起；有人负责接力传递，将西瓜稳稳地送到田埂边；还有人负责在田埂上铺上厚厚的干草，然后将西瓜一个个整齐地码放上去，像在摆放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
周振华也在其中。
中午
周振华就早早来到了
村西头这块曾经被所有人唾弃、如今却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沙壤地上。
他来得比往常更早。
因为他和李志约好，今天中午，李志就要带着人，开着那辆气派的蓝色货车来收瓜了！
他站在田埂上，目光如同最细致的梳篦，缓缓扫过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瓜田。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去年刚分到这块地时，村里人那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王芳那刻意拔高、带着虚假“期许”的腔调——“振华兄弟，兴许能盘活它呢？”——如今想来，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针。
那时，脚下是硌脚的碎石和贫瘠的沙砾，土层薄得可怜，白花花的石灰岩壳子裸露在外，像大地狰狞的骨骼。
夏天滚烫，旱得冒烟；雨季泥泞，涝得沤根。高老汉在这地上种瓜的惨状，更是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绝户地”、“鬼见愁”的名头像烙印一样打在这片土地上。
但周振华没认命。他靠着空间灵泉水的力量又把这块地给盘活了。
而这一切，都无声地进行着。
他没有像王芳那样到处宣扬，也没有因别人的质疑而动摇。
他只是默默地，像个最虔诚的信徒，耕耘着这块被“诅咒”的土地，等待着土地给予的最终答案。
此刻，站在田埂上，周振华的目光温柔地抚过每一片藤蔓，每一个西瓜。
浓翠欲滴的藤叶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撒了一地的碎钻。
藤蔓粗壮有力，像绿色的血脉，源源不断地将养分输送给果实。
它们大小匀称，普遍都有十几斤重，圆滚滚的，透着一种健康饱满的生命力。
瓜皮是漂亮的翠绿色，上面均匀分布着深墨绿色的清晰条纹，光滑紧实，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釉。
瓜蒂新鲜弯曲，带着绒毛。更关键的是，他昨天下午挨个“听诊”过，指节轻敲瓜身，那“嘭嘭”的、带着点闷脆感的回响。
在巨大昼夜温差下积累的糖分即将喷薄而出的前奏。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裤腿卷到膝盖，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汗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流淌。
他正弯着腰，仔细地用手指弹敲着一个西瓜，侧耳倾听那清脆的回声，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对旁边负责搬运的小伙子说：
“这个好，声音闷脆，熟得刚刚好，搬上去！”
李志则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记录本和一支笔，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指挥着工人有序装车。
他不时拿起一个工人递过来的西瓜，用手掂掂分量，再仔细看看瓜皮的色泽和纹路，显然是在检查品质。
“李工，您瞧瞧这瓜！”
一个工人兴奋地抱起一个特别大的西瓜，献宝似的送到李志面前，
“这纹路，这分量，绝了！周师傅真是神了，这种破……哦不，这种沙地也能种出这么好的瓜！”
李志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又屈指敲了敲，满意地点头：
“嗯！确实好！瓜形正，皮色亮，声音也正！周师傅，你这技术真是没得说！农科站张技术员没看走眼！我们单位职工这回可有口福了！”
他赞赏地看向周振华。
周振华笑了笑，抹了把汗：
“这地吧，看着是差，可沙地透气性好，日夜温差大，种出的瓜反倒特别甜！
“特别甜……”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土坡上王芳的耳朵里。
她看着周振华那朴实却充满成就感的笑容，看着李志脸上毫不掩饰的赞赏，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搬运着那一个个浑圆饱满、翠绿发亮的西瓜……这一切，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
她想象中周振华一家愁云惨淡、守着绝收之地的画面呢？
她幻想中李志他们失望而归、怒斥周振华骗局的场景呢？统统没有！有的只有丰收的喜悦！只有对她王芳最无情、最彻底的嘲讽和否定！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传来。
王芳猛地一哆嗦，循声望去。
只见李志似乎为了彻底验证，随手从田埂上拿起一个工人刚放下的西瓜，抽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小刀，干净利落地一刀切了下去！
那鲜红的瓜瓤，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瞬间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瓜瓤沙瓤起砂，晶莹剔透，饱满多汁！饱满乌黑的瓜籽均匀地镶嵌其中。
一股清甜馥郁、带着沙地西瓜特有气息的瓜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霸道地钻入了王芳的鼻腔！
“嚯！好瓜！”
李志眼睛一亮，忍不住赞叹出声，“沙瓤！红得透亮！籽还少！”
他掰下一小块，递给旁边一个工人，
“尝尝！这品相，这味道，城里精品超市都未必买得到！”
那工人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顿时汁水四溅，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唔！甜！真甜！还带着股清香味儿！水分足，沙瓤就是好吃！周师傅，绝了！”
其他工人也围过来，李志大方地将切开的西瓜分给大家品尝。一时间，
“真甜！”“好吃！”“太棒了！”
的赞叹声此起彼伏，飘荡在瓜田上空，也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土坡上王芳的灵魂。
那鲜红的瓜瓤，那四溢的汁水，那一声声由衷的赞叹……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印证着李志之前的话，也无比残忍地宣告着王芳所有恶毒算计的彻底破产！
王芳站在土坡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她脸色惨白如白纸，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眼前丰收的景象和周振华被众人簇拥赞赏的画面，与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的“绝户地”认知，以及她无数次“暗戳戳多想”的周家末日场景，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惨烈的对比。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远超过任何言语的羞辱！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在旋转、崩塌。
她赖以支撑自己熬过贫瘠和嫉妒的精神支柱——那块注定埋葬周振华的“破西瓜地”，此刻正化作一座金光闪闪的丰碑，矗立在周振华脚下！而她王芳，则成了这丰碑脚下最可笑、最可悲、最微不足道的小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她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一棵小树，才勉强没有再次瘫倒。
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糊满了她的脸颊，又咸又涩。
就在这时，周振华似乎不经意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土坡的方向。
他的视线，与王芳那失魂落魄、充满怨毒和绝望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
周振华微微一怔。他似乎认出了王芳，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或许是疑惑，或许是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快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一瞥！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一瞥！
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王芳！
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炫耀，甚至连刻意的无视都没有。只有一种……平静。
一种专注于自己丰收成果的平静。一种对她王芳的存在和情绪，全然不在意的平静！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嘲讽和炫耀都更让王芳感到万箭穿心！她所有的怨恨、算计、诅咒，在周振华这平静的一瞥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微、如此不值一提！
“噗——！”
王芳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压抑在胸口的郁结之气，伴随着喉咙深处涌上的腥甜。
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顺着小树干滑坐下去，瘫倒在滚烫的土坡上，人事不省。
土坡下，周振华的瓜田里，丰收的喜悦仍在继续。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个个象征着成功和甜美的西瓜稳稳地装上那辆蓝色的货车。
李志满意地在本子上记录着数量，计算着金额。周振华看着满车的西瓜，脸上露出了踏实而满足的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土坡上那个蜷缩在尘土里、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女人。她的世界，在她亲手分出去、认定是“绝户”的那块沙地上，在周振华丰收的喜悦和她自己喷出的那口绝望的郁气中，彻底崩塌，化为了齑粉。
那辆载满西瓜、象征着周振华成功和财富的蓝色货车。
李志带来的工人们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田埂上铺的厚厚干草堆，眼看着就被一个个浑圆饱满、翠绿发亮的西瓜填满了，像筑起了一道绿色的长城。
李志手里拿着记录本，脸上一直挂着满意的笑容，但看着工人们搬上田埂的西瓜，那笑容里渐渐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估算。
他蹲下身，亲自抱起一个中等大小的瓜，入手那沉甸甸的份量让他眉头下意识地挑了一下。他掂了掂，又抱起旁边一个看起来更大的，那重量更是实实在在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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