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信纸紧贴着池小橙胸口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未完工的书房，逃离了那封揭示着哈尔近乎自毁般“告别计划”的信。
夜色深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末，刮在脸上生疼。
她没有回城堡主楼，那里充斥着哈尔的气息，会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溃。
她漫无目的地在重建区的空地上走着，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远处临时厨房透出的微弱灯火，像是指引迷途者的灯塔，却又让她望而却步。
莉娜，那个抱着干柴的小女孩，正蹲在厨房门口，用小树枝在雪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
看到池小橙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她扔掉树枝，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冰凉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池小橙冰冷的手指。
“池姐姐，你的手好冷呀！”莉娜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担忧，“马鲁克哥哥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热汤就会暖和起来。你要不要进来？”
孩子纯真的关怀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池小橙心头的寒意，却也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哈尔计划抹去她的记忆，用全部魔力作为代价，只为换她一个“干净”的未来。
而她呢？她在这里，被一个孩子的温暖治愈着。
“谢谢莉娜，”池小橙蹲下身，勉强对莉娜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莉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抓着她的手却没松开：“那……那池姐姐，你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像哈尔先生和苏菲妈妈那样？”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池小橙最敏感脆弱的神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直在一起？她配吗？
在知道了哈尔那愚蠢的计划之后，在意识到自己所谓的“自由”可能建立在他的彻底消失之上之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想“一直”？
“我……”池小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几个稍大些孩子的争论声，清晰地飘了出来。
“我觉得池姐姐会走的！她看起来就和这里格格不入。”
“才不会！池姐姐帮我们盖房子，还给我们讲奇怪的故事！”
“可是哈尔先生最近好可怕，头发颜色那么深，是不是和池姐姐吵架了？”
“要是池姐姐走了，哈尔先生会不会更可怕？”
“我们……我们投票吧！”一个看起来十来岁、名叫汤姆的男孩提议道，他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孩子王”，“就像镇上新来的老师要不要留下那样，投票决定！”
“投票？投什么票？”莉娜好奇地拉着池小橙往厨房门口走。
厨房里，温暖的炉火驱散了部分寒意，七八个年龄不等的孩子围坐在一张粗糙的大木桌旁，马鲁克正在灶台前看着汤锅，眉头微蹙，显然也听到了孩子们的议论，但他没有立刻制止，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被莉娜拉进来的池小橙。
汤姆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投票决定——池姐姐该不该留下！”
他拿起一小截木炭，在桌面上画了一条线，“左边，赞成留下。右边，反对留下。每个人，去外面捡一块小石头，放在你想选的那边。”
池小橙僵在门口，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投票？她的去留，要由一群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来决定？这荒谬得让她想笑，可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
这比面对千军万马，比应对哈尔的病娇掌控，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无措。
这些孩子的眼睛是那么清澈，他们的“判决”将不掺杂任何成年人的算计和阴谋，是最直接、最残酷的民意。
她看到孩子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真的陆续跑出厨房，在雪地里寻找着代表自己意愿的小石子。
莉娜也松开了她的手，蹦蹦跳跳地去找“最漂亮”的石头了。
马鲁克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池姐姐，别在意，孩子们瞎胡闹……”
池小橙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桌面那条粗糙的分界线。
她在意，她非常在意。
这些孩子，是她在战火中亲手救下的，是她在废墟上看着一点点恢复生机的。
他们的笑容，他们的依赖，早已成为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重要的牵绊。
此刻，她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而法官，是一群天真又残忍的孩子。
孩子们陆续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石子放在自己选择的一边。
赞成那边，石子渐渐多了起来，有五六颗。反对那边，还空着。
池小橙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但随即又提得更高——还有孩子没投票。
莉娜捧着一块圆润的白色小石子回来了，她毫不犹豫地放在了赞成的那一边，还对着池小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池小橙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最后，只剩下一个叫安妮的、约莫八九岁、平时很安静内向的小女孩。
她怯生生地站在桌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黑色的小石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安妮，快放呀！”汤姆催促道。
安妮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池小橙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犹豫，还有一丝……池小橙熟悉的、对“病娇”时期她的恐惧。
安妮的哥哥，是在战争中被失控魔法波及去世的，她对任何带有“可怕”气息的人和事都格外敏感。
池小橙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到安妮的小手颤抖着，慢慢伸向了反对的那一边。
就在那块黑色的小石子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带着极度不耐烦的语气，突兀地在厨房门口响起：
“吵死了。”
哈尔斜倚在门框上，不知何时出现的。
他的头发是近乎漆黑的墨色，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几缕发梢泛着死寂的深蓝。
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厌烦的气息。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池小橙身上，只是懒洋洋地扫过桌面上的石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这种无聊的游戏，”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下来，连炉火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她爱去哪去哪，用得着你们这群小屁孩来决定？”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厨房里刚刚积聚起的一点暖意。
孩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安妮更是小脸煞白，攥着石子的手僵在半空。
哈尔似乎懒得再多待一秒，转身就要离开。
但在经过桌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宽大的衣袖极其自然地拂过桌面，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动作。
池小橙离得最近，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哈尔衣袖拂过的刹那，安妮手中那块原本要投向反对派的黑色小石子，不见了！
而几乎同时，一颗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石子，“嗒”一声，轻巧地落入了赞成的那一堆里。
哈尔的动作快得如同幻觉，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他甚至没有看结果，留下那句冰冷的话和那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身影便消失在了厨房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厨房里一片死寂。
汤姆最先反应过来，他狐疑地看了看桌面，又看了看空着手、一脸茫然的安妮，挠了挠头：“安妮，你……你没投票吗？”
安妮怯生生地摊开空空的手掌：“我……我的石头不见了……”
“不见了？”汤姆数了数赞成派的石子，“咦？怎么多了一颗？刚才明明是六颗，加上莉娜的是七颗，现在……是八颗？”
孩子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
只有池小橙，像被钉在了原地。
胸口那封冰冷的信，和刚才哈尔那个隐秘到极点的动作，在她脑海里形成了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冲突。
一边是“若她选择离开...请抹去与我相关的记忆。
费用：我的全部魔力”的决绝。
一边是当着所有孩子的面，用最伤人的方式说出“她爱去哪去哪”，却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将代表“反对”的石头，换成了“赞成”。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鲁克看着池小橙煞白的脸色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叹了口气，走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投票结束！赞成留下的人多！池姐姐会留下的！都别围着了，汤快好了，准备吃饭！”
孩子们欢呼一声，注意力立刻被热汤吸引了过去，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去留的“审判”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莉娜高兴地拉住池小橙的手：“太好了！池姐姐会留下！”
池小橙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她看着桌面上那多出来的一颗灰色石子，感觉它比任何东西都要沉重。
哈尔那个偷偷换掉石子的动作，比他烧掉契约、给她地图金币、甚至比那封打算献祭魔力的信，都更深刻地刺痛了她。
他宁愿用这种别扭到极点、甚至不惜让她误解和难过的方式，也要让她“留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身，冲出了厨房，朝着哈尔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要去问问他，这该死的、矛盾的、让她心碎又让她无法放手的男人，到底想怎么样！
（第五卷第2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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