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微的、如同烛火将熄前的“噗”声，虽然微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穿了城堡内所有嘈杂的背景音——
外面幽灵骑士的咆哮、钢铁魔女舰艇引擎的轰鸣、甚至难民们压抑的啜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和空气一起凝固了。
哈尔扣在池小橙后颈的手猛地一僵，那股强行维持着防御罩、也加剧着他自身崩毁的魔力流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几乎是立刻扭头，那双异色的瞳孔——一只尚存清亮，一只已蒙上代表失明的灰翳——死死地盯向城堡深处，壁炉的方向。
那里是城堡的心脏，是卡西法存在的地方。
池小橙清晰地感觉到，贴着她后背的、哈尔那半是温热半是冰冷坚硬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一种她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过的情绪，如同电流般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那不是恐慌，更像是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古老的恐惧被瞬间触发了。
“卡西法…”哈尔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再是之前的嘶吼或冷笑，而是一种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的气音。
他周身的龟裂和石化的蔓延，似乎也因为这声呼唤而停滞了片刻，仿佛连他体内那恶毒的诅咒，也在为某个重要存在的消逝而惊疑不定。
池小橙胸腔内的焚心引擎，那台以她的生命力和情感为燃料、勉强替代卡西法功能的机械造物，发出了一阵更加明显、更加令人不安的空转鸣响。
嗡——滋滋——就像失去了共鸣对象的音叉，徒劳地振动着，却无法再和谐地融入某个更大的能量场中。
一股冰冷的空虚感，从引擎核心向外蔓延，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就在这时，壁炉方向，那团原本即便在困境中也始终顽强跳跃的蓝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黯淡下去。
“过去看看！”池小橙脱口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试图挣脱哈尔的钳制。
哈尔却猛地收紧了手指，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别动！”他厉声阻止，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但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壁炉方向移开。
他的发色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凝固成一种代表极度不祥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团原本有脸盆大小的蓝色火焰，此刻已经收缩得只有拳头大，并且还在不断变小，颜色也从明亮的蔚蓝变成了深邃、近乎黑色的暗蓝，火苗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就在这最后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苗中心，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火光不再稳定，而是像劣质的魔法投影一样，开始闪烁、扭曲，最终凝聚成了一幅清晰的、却显然是久远记忆的画面——
那是一个阴森的地下室，墙壁上刻满了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法符文。
中央是一个用鲜血绘制的复杂法阵。
法阵里，锁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有一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耀眼无比的金色短发，正是年幼的哈尔。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只有巨大的恐惧和泪水。
细细的、闪烁着寒光的铁链紧紧缠绕着他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勒出了深红的印痕。
他穿着精致但已被弄脏的丝绒外套，像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
法阵之外，站着一个穿着华丽法师袍、面容模糊但气质冷酷的男人。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阵中哭泣的男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讥诮的弧度。
他的声音透过摇曳的火光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用的眼泪，哈尔。情感是弱点，是阻碍你走向强大的累赘…挖掉才好，彻底挖掉，你才能成为完美的‘容器’。”
“不…父亲…不要…”小哈尔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哀求，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然而男人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进行某种“必要处理”般的冷酷。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凝聚起危险的魔法光芒，对准了男孩心脏的位置。
画面到此，火苗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微弱，只剩下豆粒大小的一点蓝光，仿佛随时都会噗的一声彻底熄灭。
“不…”这一次，发出嘶哑声音的是哈尔本人。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击打中，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扣着池小橙后颈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他那张一半俊美一半如同石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神色。
灰白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但池小橙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在剧烈颤抖，看到他那已经部分石化的左手猛地握紧，指甲甚至刺破了掌心尚未完全硬化的皮肤，渗出血珠。
原来…那句“情感是弱点”，是这样刻进他骨子里的。
原来他心脏上的契约，他所有的偏执和扭曲，其根源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残忍。
池小橙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疼痛。
原来，他并非生来就是玩弄人心的恶魔，他首先是一个被至亲推向祭坛的、无助的孩子。
那豆大的、映照着残酷记忆的最后一点蓝火，如同哈尔最后的喘息，在空气中留下一个微弱的、颤抖的光点。
然后——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最后一点蓝光，熄灭了。
卡西法，城堡跳动的心脏，哈尔半身契约的另一方，支撑着这一切不可思议的魔法核心……彻底消失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外面的炮火、风声、隐约的哭喊——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无形的隔膜挡住了，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城堡内部，失去了最后的光源和热源，瞬间被一种彻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所笼罩。
池小橙胸口的焚心引擎，发出一声尖锐的、如同哀鸣般的断弦之音，然后…彻底停止了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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