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橙盯着窗玻璃外帽子店门口那几簇诡异盛放的玫瑰，刺目的鲜红仿佛吸饱了血，边缘那层流动的金色光晕在薄雾散去的阳光下愈发显眼。
它们纹丝不动，花瓣边缘没有丝毫卷曲或枯萎的征兆，保持着一种超越自然的、凝固的鲜活——苏菲的永生玫瑰。
“看够了吗？”
哈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沙哑，却惊得池小橙浑身一颤，猛地从窗边缩回。
他还是昨天那身墨绿的丝绒晨袍，随意地敞着襟口，但头发已经不再是那浓烈的深紫。
此刻，那柔顺的长发被染成了温暖的蜂蜜金色，在透窗而入的阳光里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配上晨光中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竟显出几分平日罕见的温和感，如同晨曦本身。
这种刻意的、伪装出来的温柔，像一层华丽的金粉，拂过他骨子里的锐利与冰冷，意图迷惑观者，却更令池小橙心底发寒。
他缓缓踱到她身边，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松木香中夹杂的、还未完全散去的睡意。
他没有去看窗外的异象，那深邃的绿眸只是沉沉落在她惊魂未定的侧脸上，仿佛她才是唯一值得观察的奇景。
“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又起得这么早盯着荒野发呆……”
哈尔的声音像裹了蜜的毒药，温和地流淌在她耳边，“这样可不好，会精神恍惚的。”
池小橙强迫自己收回看向玫瑰的目光，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腾的心绪。
她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光洁的地板上，避开他蜂蜜金头发映照下的目光。
“……只是有点闷。”
她的声音干涩，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平淡的语气。
放弃表演，保持“正常”，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求生浮木。
哈尔的绿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捕食者看到猎物蹒跚学步时的玩味笑意，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闷？”
他拖长尾音，那点伪装出的温和下，真实的掌控欲已然探出冰冷的爪尖。
“哦？城堡太大，让你无聊了？”
他忽然伸出手臂，随意地环过她的肩膀，手掌落在她另一侧的窗棂上，瞬间将她虚虚地圈在了他与冰冷的玻璃之间。
契约纹路如同被投入火堆的引线，猛地窜起一阵尖锐的灼痛！
那疼痛沿着脊椎炸开，幽蓝的光芒不受控制地在她宽松睡袍的领口下、纤细的锁骨上激烈闪烁！
“呃！” 池小橙痛得闷哼出声，身体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无形的手臂禁锢。
“啧…”哈尔的目光落在她锁骨处明灭不定的幽蓝光芒上，唇角那温和的弧度加深了一些，带着某种残忍的欣赏意味。
“契约有点活跃啊，小橙。”
他低语，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看来…你也觉得这晨曦不够有趣？”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是马鲁克笨拙地拖开餐椅的响动。
池小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早餐好了！”
她急促地说完，身体绷紧着，几乎是侧着身子从哈尔的手臂和窗户那狭小的空隙里钻了出去，不敢触碰他分毫。
契约的灼痛还残留着阵阵余波，提醒着她昨夜书房里那冰冷陈列的真相。
餐厅里，马鲁克已经端坐好，正努力和一块滚烫的煎蛋搏斗，小脸皱成一团。
壁炉里的卡西法正百无聊赖地舔舐着炉箅子，看到他们进来，火焰懒洋洋地跳了一下，没精打采地吐出两个字：“早啊……”
池小橙在餐桌离主位最远的一端坐下，那罐昨天早上带给她巨大阴影的可乐罐已经不见踪影。
她心中微松，刚拿起叉子想要拨动一下面前盘子里的煎肠，就见对面的哈尔姿态随意地落座了。
他先是优雅地用餐巾拭了拭唇角——这个动作在他蜂蜜金的发色映衬下，竟然显出几分贵族式的无害优雅。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手边的银餐铃，轻轻摇了一下。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在餐厅里回荡。
厨房的门应声被推开了一条缝，却不是温顿夫人端着食物走出来。
一只由泛着冷光的精炼金属构成的小巧机械臂，末端有着类似手掌般的灵活钳爪，稳稳地托着一个银盘，悄无声息地滑行进来。
盘子上盖着一个圆形的金属餐盘盖。
池小橙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那盖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机械臂精准地滑行到哈尔面前，恭敬地停下。
哈尔嘴角噙着那抹不变的、带着温和面具的笑意，甚至没有抬眼看盘子，只是随意地挥了一下手。
餐盘盖无声无息地悬浮起来，移开。
盘子里静静躺着的，不是食物。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由某种温润的白色玉石整体雕刻而成的物件。
造型异常眼熟——一个光滑的、略带弧度的长方体，正面有一个被精巧地雕琢出来、模拟彩色玻璃拼接效果的圆形小窗，周围还刻着极其细小的按键纹路，纤薄得不可思议。
它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银盘里，在餐厅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不属于这个蒸汽与魔法时代的、柔和而诡异的光泽。
池小橙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住了！
手机。
尽管是玉石做的，尽管毫无实用功能，但那个形状，那个比例，那个模拟着屏幕的彩色圆窗……绝对是照着她潜意识里怀念的手机模型复刻出来的！
牛逼…
哈尔修长的手指捻起那冰冷的玉石模型，如同把玩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那蜂蜜金的发丝垂落颊边，为他专注端详的表情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玉石屏幕的弧面，像是在感受它的光滑质地。
“昨天收拾书房，发现散落的设计草稿里夹了几页奇怪的图纸，”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谈论昨夜的天气，
“尺寸、比例都很特别。看着眼熟吗？”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穿透空间，带着穿透性的审视力量，精准地落在池小橙那张瞬间失去了全部血色的脸上，那抹伪装出的温和笑意里，终于彻底撕开了最残酷的本质。
“画得挺用心。看来你…对它印象深刻？”
池小橙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正在咯吱作响，被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碾碎。
契约纹路在她体内疯狂尖叫，幽蓝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剧烈地明灭闪烁，频率高得几乎要连成一片！
那剧痛沿着神经直冲头顶，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住口！”
尖利到破音的嘶吼冲口而出，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与绝望！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契约反噬的双重压迫下，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前黑晕阵阵，只能靠双手死死地撑着冰冷的桌面才勉强站立。
玉石手机模型在她被冲击到模糊的视野里，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冰冷的嘲讽印记。
哈尔脸上的温和面具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手里还捻着那小小的玉石模型。
蜂蜜金的发丝垂落肩头，但那深沉的绿眸里翻涌的已是冰冷汹涌的暗流，带着毫不掩饰的、掌握猎物所有秘密的冷酷与愉悦。他绕过餐桌，一步步走向她。
壁炉里，卡西法的火焰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
极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危险的深蓝，然后又猛地爆开几簇细小的、近乎黑色的火星！
火焰恶魔发出一声只有池小橙和哈尔能清晰捕捉到的、低沉急促的警告嗡鸣，如同金属被用力挤压的声音，瞬间即逝。
池小橙几乎能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契约的灼痛和即将到来的、无法揣测的掌控欲双重压迫下，她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哈尔没有给她逃跑的空间。
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力的阴影，将那令人心悸的玉石模型随意地放回银盘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然后，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伸手直接握住了她冰冷而布满冷汗的手腕！
指尖精准地按住了她皮肤下疯狂闪烁的契约纹路中心！
“呃——！”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百倍的灼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池小橙整个人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眼前彻底被炫目的蓝光吞没！
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预期中的摔倒没有来临。
哈尔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了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失去力气的身体捞进自己怀里。
他低头，冰凉的发丝垂落到她的脸颊旁，带着蜂蜜金那虚假的甜蜜气息。
他贴近她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耳朵，温热的呼吸喷吐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忍穿透力，刺入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它只是块石头。”
“你回不去。”
“你的心跳，脉搏，体温，恐惧…每一丝波动，都在这里…”
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腕内侧，契约灼痕最核心的位置，重重按了一下，带起新一轮的、直达灵魂的撕扯剧痛。
“…比这没用的模型…你…有趣一万倍。”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完全无法动弹的池小橙牢牢禁锢在怀抱中。
怀抱冰冷，如同镶嵌着宝石的金属牢笼。
他的目光越过她冷汗淋漓的额角，投向餐厅那扇能望见外面荒野的窗户，绿眸深处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
“至于那几朵凝固的玫瑰……”
池小橙在他怀里猛地一抖！
像是被这句话再次狠狠刺中！
哈尔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冷得如同寒冰。
他用最轻柔的力道，拂开她汗湿粘在额前的碎发，动作近乎温柔体贴。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冰冷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审判，
“操心好你自己。你现在的‘味道’……可是越来越让有些人忍不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飘向壁炉里火焰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了几分的卡西法，眼神带着无声的警告。
那被凝固的金光笼罩的帽子店，在远处荒野上沉默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苏醒的未知符号。
莎莉曼夫人如秃鹫般的耐心，从来不会太久。
池小橙的心脏在契约剧痛的余波中缩紧——下一次审判的号角，已经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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