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瓷堆里捡命火
藏渊市的天刚擦亮,旧物市场的蓝布棚子被晨风吹得哗哗响。
顾昭蹲在摊位前,鼻尖萦绕着霉味混着松木香的浊气,左手拎着帆布包,右手捏着半块缺了口的陶砚——这是他今早逛的第七个摊子,收获却比前六个加起来还少。
\"小顾啊。\"身后传来带点沙哑的招呼声。
顾昭回头,见穿藏青对襟衫的林婆婆正把竹篮往脚边挪了挪,竹篮里堆着些碎瓷片、铜锁头,最上面盖着块灰扑扑的破布。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扒着篮沿,眼神却像淬了层瓷釉,亮得扎人。
\"您这是又淘着什么了?\"顾昭直起腰,帆布包蹭过小腿,里面装着他前两日收的残玉扳指和缺耳的铜香炉。
玉衡轩的铺子得靠这些练手货撑着,师父失踪三年,他这个刚满23岁的学徒,在藏渊古董圈连\"师傅\"都称不上,人家当面喊\"小顾\",背后都叫\"顾家那小子\"。
林婆婆没接话,枯瘦的手指掀开篮顶破布。
一片巴掌大的瓷片露出来,裂纹蛛网般爬满釉面,却在晨光里泛着淡青的光晕。
顾昭呼吸一紧——这釉色不对,明代民窑青花多粗粝,可这瓷胎细得能照见人影,釉面润得像刚从窑里捞出来,根本不似埋过土的老物件。
\"这是...\"他刚要伸手,被林婆婆用竹片轻轻敲开。
\"要碰先洗手。\"老人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湿纸巾,\"我瞧这片子有气。\"
\"有气?\"顾昭接过纸巾擦手,心跳莫名加快。
行里人说\"有气\",要么是说器物带灵气,要么...是带邪气。
可这瓷片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像三伏天喝了口凉茶,从指尖凉到胳膊肘。
\"五十。\"林婆婆突然报价,竹篮往他脚边推了推,\"不二价。\"
\"阿昭哥!\"身后传来阿木的大嗓门。
帮工小伙子扛着半人高的木箱挤过来,额角沾着草屑,\"李伯那有套缺腿的酸枝椅,才要八十!
咱买那多实在,这破瓷片能修出个啥?\"
顾昭没应声,拇指轻轻抚过瓷片边缘。
裂纹底下的胎骨泛着米白,有几处磕痕呈锯齿状——是人为砸的,不是自然破损。
他抬头看林婆婆,老人正眯眼瞧他,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我要了。\"顾昭从帆布包摸出钱包,数了五张十块。
阿木在旁边直跺脚,木箱往地上一墩:\"上个月收的那对碎玉镯,您修了半个月,卖了八十块!
这片子连个完整器型都瞧不出来,回头准砸手里——\"
\"阿木。\"顾昭打断他,把瓷片小心裹进软布,\"玉衡轩要撑下去,总得有点别人瞧不上的东西。\"
阿木扁扁嘴,扛起木箱先走了。
林婆婆弯腰收拾竹篮,突然轻声道:\"修的时候当心,别让火气冲了灵脉。\"
顾昭脚步顿住。
灵脉是行里忌讳的说法,老一辈说古物有灵,断了灵脉的器物再值钱也是死物。
他回头时,林婆婆已经背起竹篮往市场深处走,藏青衫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一截暗红衬里——像血。
玉衡轩的门轴吱呀一声,顾昭把瓷片放在檀木工作台上。
阳光透过褪色的红窗纸斜照进来,照得瓷片上的裂纹像张蛛网。
他戴上鹿皮手套,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正要凑近,指尖刚碰到瓷片边缘——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蓝光。
顾昭猛地后退,后腰撞在博古架上,几个修复到一半的陶俑哗啦啦往下掉。
他扶住架子,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刚才那画面太真了:粗麻短打、挽着发髻的男人蹲在窑前,手里捏着笔,正往碗心画缠枝莲。
笔锋走得极慢,腕子却在抖,眼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血。
\"幻觉?\"他捏了捏眉心,重新凑近瓷片。
这次没动,只是盯着看。
裂纹里渗出极细的淡蓝丝线,像活的,在瓷片表面游走,碰到缺口就断成星点。
顾昭呼吸发紧。
他从小在修复室长大,《天工开物》倒背如流,可这种\"灵脉\"他听都没听说过。
师父失踪前总说\"古物有魂\",难道...
他翻出工具箱里的矿物胶,那是用鱼鳔、糯米和朱砂调的,专门粘古瓷。
挑了点胶涂在缺口处,又用细笔蘸着朱砂,顺着灵脉断掉的地方描。
笔尖刚触到瓷面,那些蓝丝突然聚成线,顺着他的笔锋往缺口里钻。
\"嗡——\"
瓷片震了一下。
顾昭手一抖,笔掉在桌上。
瓷片表面浮起层薄雾,一个男声在他脑子里响起,带着浓重的乡音:\"吾名周文远,永乐十九年入御窑厂...监工要偷青料,我...我看见了...\"
声音突然卡住,像被人掐断的琴弦。
顾昭盯着瓷片,喉结动了动。
薄雾散后,瓷片上的裂纹淡了些,碗心隐约能看出半朵莲花的轮廓,花瓣边缘还凝着点暗红——是血。
\"这是...\"他伸手碰了碰那抹红,指尖凉得刺骨,\"古物的记忆?\"
\"顾小师傅!\"
炸雷似的喊声惊得顾昭差点把瓷片摔了。
他慌忙用软布盖住工作台,转身时正看见赵德昌掀开门帘进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常来市场转悠的老客,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紫砂壶,明显是刚从茶馆过来的。
\"听说你最近净收些破烂?\"赵德昌腆着肚子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敲了敲桌角,\"让老哥几个开开眼?\"
顾昭捏紧软布,能感觉到底下瓷片的温度——比刚才更暖了些。
他深吸口气,掀开软布:\"刚收的明青花残片。\"
\"明青花?\"赵德昌旁边的胖子凑过来,眯眼瞧了两秒,笑出满脸褶子,\"小顾啊,你这眼神该找老陈头配副眼镜了。
这釉色发闷,胎骨松得能抠出粉,我家厨房那破碗都比它老!\"
\"就是就是。\"另一个老头晃着脑袋,\"玉衡轩当年可是藏渊头一号修复铺,怎么现在沦落到收垃圾?\"
顾昭攥着软布的手青筋凸起。
他能听见瓷片在软布里轻轻震动,像有人在敲碗边。
余光瞥见门口闪过道影子——林婆婆站在外面,扶着竹篮的手背上,青筋绷得像琴弦。
\"顾小师傅,要不把这片子送我?\"赵德昌伸手要拿,\"我拿回去给孙子当瓦片玩,也算物尽其用。\"
顾昭猛地扣住瓷片。
瓷片突然烫得惊人,他掌心被灼得发红,却听见脑子里响起那个男声的尾音:\"...密信藏在...莲心...\"
\"碰坏了您赔?\"顾昭抬头,眼尾泛红,\"这片子我要修。\"
赵德昌的手悬在半空,脸色变了变。
他身后的人开始窃笑,紫砂壶主人敲了敲壶盖:\"修?
就你?
当年你师父在时都不敢说能修的东西,你个毛头小子...\"
\"阿昭哥!\"阿木从里屋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缺了口的茶盏,\"您让我找的老坑端砚找到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所有人转头,就见林婆婆脚边的竹篮倒了,里面的碎瓷片撒了一地。
老人蹲下去捡,抬头时脸上挂着笑:\"人老了,手不稳。\"
顾昭盯着她的眼睛。
晨光里,老人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道蓝光。
赵德昌哼了一声,甩袖往外走:\"走了走了,看这破铺子有什么意思。\"众人哄笑着跟出去,阿木追在后面要理论,被顾昭拉住。
工作台前,瓷片上的莲花轮廓更清晰了。
顾昭摸出放大镜,凑近莲心处——在朱砂描过的纹路里,隐约能看见几个极小的字,被釉水盖住,像被人故意藏起来的。
门外传来阿木的嘟囔:\"这帮人就是看您年轻好欺负,等师父回来——\"
\"师父不会回来了。\"顾昭轻声说。
他望着瓷片上的蓝光,喉结动了动,\"但有些事,该我来弄清楚了。\"
风掀起红窗纸,吹得桌上的《天工开物》哗哗翻页。
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靛蓝大褂的男人,正弯腰修复一只青花碗——那是师父,三年前的今天,他说要去\"找件断了灵脉的老物件\",然后再没回来。
瓷片在顾昭掌心发烫,像团活的火。
他听见外面赵德昌的声音飘进来:\"明儿拍卖会上有件宣德炉,我看那才叫宝贝,哪像某些人收的破烂...\"
顾昭低头,指尖轻轻抚过瓷片上的莲心。
被盖住的小字突然亮了起来,在他眼里清晰得像刚刻上去的:\"密信藏于莲心,持此片者,当见守灵人。\"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林婆婆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顾昭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把瓷片小心收进锦盒。
盒盖合上时,他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从瓷片里,从记忆里,从三年前那个没回来的清晨里。
\"守灵人...\"他默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手指按在锦盒上,\"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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