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们狼狈离去后,栖梧苑东厢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以及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无声散发的压迫感。
沈澈看着姐姐平静无波的侧脸,虽然心中仍有不解,但基于长久以来形成的信任,他并未再追问,而是主动开始整理那些散放的账册,按照铺名和年份重新归类,动作利落。
顾瑾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借着冰凉的杯壁舒缓着指尖因长时间翻动纸张而产生的细微疲惫。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看似放空,脑海中却已开始飞速布局。
“秋葵。”她轻声唤道。
“小姐。”秋葵立刻上前,垂手侍立。
“你亲自去一趟,找到小莲。”顾瑾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近前的秋葵和沈澈能听清,“让她从今日起,将盯梢的重点,放在孙有才和赵德昌两人身上。孙有才那边,看他与何人接触,是否试图传递消息,或者有无异常举家搬迁、转移财物的迹象;赵德昌那边,重点还是那个后门,记录所有出入的陌生面孔,尽可能摸清他们的身份或去向。告诉她,安全第一,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是,小姐,奴婢明白。”秋葵领命,立刻转身离去,步履轻盈无声。
沈澈一边整理账册,一边忍不住问道:“姐,你是觉得孙有才会先扛不住?”
“人心似水,压力之下,总会寻找宣泄的出口。”顾瑾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孙有才此人,精明有余,胆魄不足。今日我当众点出他的纰漏,等同于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背后的主子若得知,会如何看他?一个可能暴露的棋子,是保住,还是舍弃?这种恐惧,会促使他做出选择——要么彻底投靠一方寻求庇护,要么……另寻生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而赵德昌,老辣沉稳,是块硬骨头。他背后的联系更深,动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待他自己在压力下露出更大的破绽。我们双管齐下,方能事半功倍。”
沈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最后一本账册归位,看着那几乎占据半面墙的“书山”,不禁咂舌:“姐,这些账册,我们真要一本本从头查到尾?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顾瑾走到账册前,语气带着一种精准的务实:“自然不是。”
她抽出几本标记着“锦绣绸缎庄”、“玲珑珍宝阁”、“百味楼”的核心账册,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我们要做的,不是逐字逐句去核对这些修饰过的‘阳账’,那正中他们下怀。”顾瑾的手指划过绸缎庄账册的封面,眼神锐利,“我们要做的,是找到这些账册中,与常理、与市场行情、与商铺实际经营状况明显不符的‘异常点’。比如,百味楼远超需求的巨额采买,珍宝阁那些价值模糊、去向成疑的古玩收购,绸缎庄名目繁多却无具体对象的大额‘应酬支出’……将这些异常点逐一标记、汇总。”
她看向沈澈,目光中带着引导:“澈儿,你心思细,接下来你协助我,重点翻阅这几家核心商铺的账册,将所有你觉得不合常理、数目突兀、记录模糊的地方,全部抄录下来,注明册名、页码、事项和疑点。”
“我明白了,姐!”沈澈立刻来了精神,这比漫无目的地啃读整个账本目标明确得多,“就是专门挑刺儿!”
“没错。”顾瑾颔首,“同时,我们要结合小莲打探回来的消息。例如,她提到百味楼的钱管事与丰裕粮行伙计异常交接,那我们查百味楼账目时,就要特别留意与‘丰裕粮行’相关的所有采购记录,核对数量、价格是否合理,是否存在虚报。”
她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在顶端写下“疑点摘要”四个字,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
“将这些异常点与外界信息相互印证,我们就能逐渐拼凑出他们贪墨的真实路径和大致规模。这些,将来都是砸向他们最有力的石头!”
姐弟二人不再多言,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顾瑾负责核查账目逻辑和数字关联,她心算能力极强,目光扫过,便能快速判断出支出与收入的匹配度是否合理;沈澈则负责抄录和初步归类,他写字速度快,且对数字敏感,能很好地配合顾瑾的节奏。
东厢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声、笔尖书写声,以及算盘偶尔被拨动的清脆声响。阳光透过窗棂,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
与此同时,沈府之外,因顾瑾那场“敲山震虎”而掀起的波澜,正悄然扩散。
玲珑珍宝阁内,孙有才回到账房后,立刻紧闭房门,坐立难安。他越想越怕,顾瑾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那笔白玉螭龙纹笔洗的假账,是经他之手做的,用途是为了填补去年底一笔无法见光的巨大亏空,这事若是被捅出去……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一枚小巧的、用于紧急联络的铜符,犹豫着是否要向“那边”求救,但又怕此举更惹来猜忌和灭口之祸。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
锦绣绸缎庄后堂,赵德昌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脑中回放着顾瑾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后门贵客”……她果然注意到了!虽然自己当时应对得体,但显然并未完全打消她的疑虑。这个二小姐,太过难缠,她不像是在虚张声势,那双眼睛里是真正的冷静和洞悉。他必须立刻将今日之事详细地汇报上去。只是,不知“上面”会作何决断?是暂避锋芒,还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而百味楼的钱管事,则是在回到酒楼后,立刻寻了个由头,又将丰裕粮行的伙计叫到了后巷。
“最近风声紧,二小姐开始查账了!之前的数目,能不能……先停一停?”钱管事搓着手,脸上带着惊慌。
粮行伙计却皮笑肉不笑地道:“钱管事,这可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上面的胃口吊起来了,哪能说断就断?规矩照旧,不然……嘿嘿,你我都吃罪不起。”
钱管事脸色灰败,看着伙计扬长而去,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
暮色渐合,华灯初上。
栖梧苑内,顾瑾和沈澈终于停下了笔。书案上,那张“疑点摘要”已经写满了大半张纸,罗列了数十条从三家核心商铺账册中梳理出的问题。
“姐,光是这三家,问题就这么多!”沈澈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只觉得触目惊心。
顾瑾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神色却不见疲惫,反而带着一种猎手接近猎物时的专注与冷冽:“这只是开始。将这些疑点与小莲日后带回的消息相互印证,真假虚实,自然会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秋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小莲传回消息,孙有才回珍宝阁后一直闭门不出,傍晚时分,他夫人带着一个包袱从后门悄悄去了城西的永昌当铺,约一刻钟后才返回。赵德昌那边,半个时辰前,有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从后门进入绸缎庄,与赵德昌在内室谈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离去,小莲已派人暗中跟上。”
顾瑾眼中精光一闪:“永昌当铺……戴斗笠的男子……很好。”
鱼,已经开始不安地游动了。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微勾。
网已撒下,静待风起。而这风,将由她亲手搅动得更大。
喜欢穿书嫡女要掀桌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穿书嫡女要掀桌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