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蝉鸣初起,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聒噪,从文房斋后院那棵老槐树的枝叶缝隙里钻出来,搅动着书阁内沉滞的空气。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页特有的、混合着淡淡霉味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是角落里那尊小香炉里飘出的。
萧珩立在“草木子集”的楠木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
他今日休沐,刚从家中出来。母亲备下的满满一桌他素日爱吃的菜肴,犹在舌尖残留着余味,可席间母亲殷切的询问——“珩儿,你究竟中意什么样的姑娘?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
他当时只是含糊应着,不为所动,脑海里竟莫名跳出来一双清亮的桃花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南疆异草录》的硬壳封面,粗糙的触感让萧珩微微回神。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停在了几步开外。
他下意识地侧身。
光影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图案。
她就站在那一片碎金般的光影里,白纱遮面。
一身素净的浅藕荷色交领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个简单的髻,斜插一支莹润的白玉簪子。
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颊上,肌肤细腻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清冷得像一株初绽的寒兰。
是慕知柔。
萧珩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随即又沉沉有力地撞击着胸腔。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握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慕姑娘。”他开口,声音甚至比平日还要再低沉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慕知柔抬眸,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却是清冷的眸子看向他,平静无波,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温柔:“萧大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又移开,声音清甜却又清泠如玉石相击,“真是巧遇。”
“嗯。”萧珩应道,目光却忍不住在她发间那支随着她动作而轻轻晃动的白玉簪上停留了一瞬。
那玉质温润,与她清冷的气质奇异地融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她空着的双手上,“慕姑娘也是来寻书?”
“随意看看。”慕知柔的目光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一本摊开的《鸩物集》上,指尖轻轻拂过书页,“倒是萧大人,公务繁忙,还有闲暇来此。”
这话语平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客气的薄纱。
萧珩心中那份因未能将陷害她的元凶绳之以法而产生的沉重愧疚,瞬间翻涌上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赵元朗他……慕姑娘,我很抱歉。”
慕知柔翻阅书页的手指顿住了,抬起头看向萧珩,“萧大人也觉得流放太轻?”
萧珩看着她极好看的眉眼,又想起曾在狱中见过她脱去面纱后的绝美面庞,强压下心头的震荡,他猛地将思绪拽回现实:
“赵元朗……罪证确凿,本该判斩立决。可他是蓉妃娘娘的堂弟,背后还有……太后撑腰。”萧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千斤重负。
“最终只判了流放,还要等到太后千秋圣寿之后才……施刑。萧某有负姑娘所受的冤屈。”
书阁内一时只剩下窗外单调的蝉鸣,以及香炉里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堂堂大理寺卿,竟然在向自己道歉?
慕知柔深深看向萧珩,想起那夜他对“慕承瑾”的责问,清冷的眸子温柔的直视着萧珩,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萧珩心头莫名一紧。
“萧大人言重了。”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甜却清泠,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结果如何,非大人一人之力可扭转。大人能秉公查案,还我慕茗茶肆清白,知柔已是感激不尽。”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体谅。
萧珩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警惕。
这警惕让他心头微动,似乎印证了他心底的某个猜测——这案子,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赵元朗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水。
“只是……”萧珩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总觉得此案尚有蹊跷。赵元朗虽跋扈,但却智心不足。构陷慕茗茶肆,手段环环相扣,不似他能有的作风。背后或许……另有推手。”
萧珩目光灼灼地看着慕知柔:“慕姑娘放心,此案,我绝不会就此罢手。定会追查到底,给姑娘,也给律法一个真正的交代。”
他这番表态,既是职责所在,也是……心底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驱使。
他今天又反常的说了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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