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定定地看着跪在下方光影交界处的女子。
她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却无半分畏缩。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洞悉真相的冷静与智慧，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锋芒。
她条分缕析，直指案件最核心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破绽——毒物的保存条件。
这份在绝境中依旧能抓住关键、抽丝剥茧的敏锐，这份面对大理寺卿威压却依旧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镇定……
而在这阴寒诏狱，她仍能气息稳定，言语一气呵成，一副气血充沛的样子。
萧珩心中那潭沉寂多年的古井，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见过太多囚徒，或涕泪横流，或狡辩抵赖，或麻木认命，却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存在。
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混杂着探究、惊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赏。
萧珩霍然起身，官袍玄色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而此刻，慕知柔的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勾笑，她看着萧珩的眼神中，有一丝——挑衅。
是的，挑衅。还夹着嘲讽。
她不信他大理寺卿能为了查她小小一个茶肆的毒戕案，就敢得罪全信安城的权贵。
慕知柔的眼神里，满是戏谑。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着精光，仿佛正在对着萧珩喊出了声：萧大人，你敢吗？敢查吗？敢挨门挨户的打开世家权贵的冰窖，去查他们有没有存毒吗？
慕知柔不知道的是：萧珩，他敢！
“来人！”萧珩声音沉肃，带着命令的威压。
几名身着皂衣、腰佩横刀的捕役应声而入，垂手肃立。
萧珩虽面色惨白，但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慕知柔平静却嵌着复杂眼神的脸庞，然后落在那罐雪顶含翠上。他面无波澜，声调却陡然森寒，掷地有声：
“即刻传令！封锁京城所有冰窖！无论官家私宅、无论大小权贵，一处也不许遗漏！给本官彻查到底！凡有私储醉仙草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缉拿！”
命令既下，棘室内却一片死寂。只剩萧珩低磁的轻咳声幽幽回荡。
几名捕役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其中一人硬着头皮躬身道：“大人……京城之中，诸多王府侯门、高官府邸皆私设冰窖，若无一纸明文，卑职等实在……不敢擅闯啊。”
萧珩眼神一凛，并未多言，当即挥毫疾书，墨迹淋漓间一道搜捕令已然写就。他随即解下腰间那枚代表大理寺卿身份的玄铁腰牌，抬手掷入那捕役怀中。
“持我令、执此牌，”他语气沉冷如铁，“谁敢阻拦，便是抗旨不遵，一律按同党论处！”
捕役握住那枚犹带体温的腰牌，如握千钧，亦如得定心之骨，当下神色一肃，再无迟疑，抱拳凛然应道：“遵命！”
随即转身疾步而出，脚步声在幽深的甬道里急促回响。
慕知柔愣住了。
诏令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大理寺的差役倾巢而出，如狼似虎，扑向城中各处深藏地下的冰窖。
清冽的桃花眼微眯，看着萧珩迅速下令。慕知柔没想到萧珩不仅完全不反驳自己，甚至没有任何迟疑，就行动了。
要知道，封锁和彻查京城所有冰窖，等于是对全信安城的达官显贵不敬。
也相当于是跟全城的权贵们宣战了。
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茶肆，他竟然……这么敢？
慕知柔平静地抬起头，重新的看了萧珩一眼，这次她看得仔仔细细，甚至有些郑重。
面前的男人有着挺拔如松的身形，白皙甚至苍白的脸上，如墨剑眉之下，竟生就一双极罕见的柳叶眼，低垂时显出清晰双眼皮，抬眼时眼头却似单睑，唯在眼尾处折出一道极淡的褶皱，既有丹凤眼的狭长风致，又含桃花眼的缱绻情意。
本该是风流多情的眸，偏生嵌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被高挺鼻梁与削薄嘴唇削去了媚意，只余下一种矛盾的美感。
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暖色金晕，却化不开那深邃眸子里淬着的寒芒。分明是温柔缱绻的眼型，眼神却锐利如出鞘之刃，沉静如古井寒潭。
这种刚与柔的碰撞，恰似暖玉雕成的刀，美好却危险，与他“冷面阎王”的名号形成惊人反差。
好看——不比慕承瑾差。
慕知柔此时才意识到，自萧珩来慕茗茶肆查案到现在，她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的看清楚他的相貌。
亦或说，先前，她没心思看他。
其实她向萧珩挑明醉仙草的特殊储存方式时，也是在赌。
赌萧珩是个正直的好官。如若不然，她当然还有自己的方法在三天之限内揪出真凶。
萧珩此举，倒也算是省了自己的事。可他令之果决，手段之雷霆，远超寻常查案所需。他拿出自己的腰牌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就预料到会遭遇阻力，也早就备好了这一着棋。
慕知柔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蓦地升起了念头，不由暗忖：这潭水，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而萧珩此人，也远比表面看到的更难以捉摸。
此时她眼里的萧珩，那坚毅如刀削般的侧脸尽是凛然。
慕知柔深深记下了。
各世家大户沉重的窖门被一道道强行打开，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陈年的尘埃扑面而来。
捕役们举着火把，在幽蓝的冰光与跳跃的火光交织中，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诏狱内，慕知柔依旧安静地跪着，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但她仍然背脊挺得笔直。
萧珩负手立于案前，目光偶尔掠过她，复杂难辨。但高冷得几近傲慢的侧脸一直紧紧绷着。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大人！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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