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花园回到韦府，天色已近黄昏。府内依旧井然有序，双儿安排的巡逻家丁无声地穿梭，花厅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烛光，隐约传来建宁就某个力学问题与沐剑屏争论的声音。一切都与他离开时无异，但韦小葆知道，从他在澄瑞亭跪下拒绝那一刻起，这座府邸乃至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悄然转向了一条更加莫测的航路。
他没有立刻去花厅，而是先回到书房，独自静坐了片刻。窗外的夕阳给房间镀上一层殷红，如同燃烧的余烬。他需要整理思绪，如何将这场注定引发风暴的对话，清晰而镇定地告知他的家人们。
当韦小葆步入花厅时，沙龙似乎刚刚告一段落，众女正收拾着桌上的稿纸和图表。见他回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带着询问与关切。建宁性子最急，直接问道：“韦小葆，皇兄召你去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要赏你什么好东西了？”
韦小葆走到长桌首座坐下，双儿默默为他斟上一杯热茶。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七位夫人，她们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密、也是最可靠的伙伴。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今日皇上在御花园召见我，”韦小葆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提出了两项恩典。”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高度集中。苏荃眸光微凝，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第一，皇上欲晋封我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爵。”韦小葆缓缓说道。
“铁帽子王？！”沐剑屏掩口低呼，她出身王府，深知这爵位意味着何等显赫与尊荣，几乎是异姓臣子的顶峰。曾柔也睁大了眼睛，显然被这赏赐的分量震惊了。
建宁先是一喜：“这是大好事啊！以后本宫就是铁帽子王妃了！”但她随即看到韦小葆和苏荃脸上并无喜色，愣了一愣。
方怡眉头微蹙，她江湖阅历丰富，深知福兮祸所依的道理。阿珂依旧清冷，但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思索。
韦小葆顿了顿，继续道：“第二，皇上意欲将固伦端敏公主，下嫁于我。”
这话一出，连建宁都安静了下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她自己是公主，深知尚公主对于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宠，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规矩和束缚，而且……她看向其他几位姐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苏荃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沉静：“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再加上额驸的身份……皇上这是要将相公你，彻底融入爱新觉罗氏，与国同休啊。”她的分析一针见血。
“苏荃姐姐看得透彻。”韦小葆点头，“此乃皇上最大的恩典，亦是……最后的试探。”他将“最后”二字稍稍加重。
“你……你是怎么回的？”建宁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其他诸女也屏息凝神。
韦小葆迎向众人的目光，坦然道：“我拒绝了。”
花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尽管有所预感，但当韦小葆亲口说出“拒绝”二字时，带来的冲击依然巨大。
“拒……拒绝了？”曾柔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拒绝了铁帽子王？拒绝了尚公主？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理由呢？”苏荃问道，她需要知道韦小葆应对的细节，以判断康熙可能的反应。
“我以‘德不配位’为由。”韦小葆将他在康熙面前的说辞复述了一遍，“言明臣年轻识浅，功微德薄，若受此殊荣，恐惹非议，有损圣明，亦内心难安。至于尚公主，则称已有七位贤妻，不敢再亵渎天家尊贵，而且我已经有建宁了。”
众人听完，神色各异。沐剑屏和曾柔面露忧色，她们能想象到皇上被如此拒绝后的震怒。方怡眼神凝重，知道这意味着撕破了最后的脸皮。阿珂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建宁则是表情复杂，既有对韦小葆敢于拒绝皇兄的惊讶，又有一丝莫名的……松了口气？
双儿轻轻走到韦小葆身边，低声道：“相公，如此一来，皇上他……”
“皇上当时未露怒色，但目光已冷。”韦小葆坦言，“恩宠被拒，于君王而言，是极大的折辱与挑衅。尤其在我声望正隆之时，此举无异于宣告，我韦小葆所求，非皇权所能赐予的富贵荣华。”
苏荃接话道：“相公所求，乃是以格物之学，经世济民，探索天地至理。这王爵与驸马，看似荣耀，实为黄金枷锁，一旦戴上，便再难挣脱。皇上以此相试，便是要看相公是甘愿被驯服，还是……志在凌霄。”她看向韦小葆，眼中是全然的理解与支持，“相公今日之拒，虽是险棋，却也是唯一合乎本心之道。”
韦小葆看向苏荃，心中暖流涌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目光扫过众人：“我知此举必将引来狂风暴雨。皇上不会再容忍一个不受控制、且声望足以威胁皇权的臣子。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建宁此刻终于消化了所有信息，她猛地一拍桌子：“拒绝得好！什么铁帽子王，听着就沉甸甸的，有什么意思？哪有我们在一起研究这些有趣的东西自在？皇兄他也太小气了，给不了想要的东西就想用这些玩意拴住你，呸！本宫支持你！”
她这番话说得虽然直白粗陋，却也将核心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方怡也开口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最不耐便是这等弯弯绕绕的笼络。相公志存高远，岂是区区王爵所能困住？我等既为相公妻室，自当共同进退。”
沐剑屏和曾柔对视一眼，也坚定地点了点头。阿珂抬眼，清冷的目光与韦小葆一触，微微颔首。双儿更不必说，她的立场从未改变。
看着眼前这群无论顺境逆境都愿与自己共同面对的女子，韦小葆心中最后一丝因拒绝而带来的沉重也烟消云散。他朗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做好准备。从今日起，府内外戒备需再提升等级，所有与外界的联络需更加谨慎。苏荃姐姐，我们的‘应急预案’要加速了。诸位，前路或许艰难，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未必不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他的拒绝，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基于理性判断和坚定信念的选择。他拒绝了通往权力顶峰的捷径，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理想的道路。而他的家人们，用她们的理解和支持，为他注入了面对未来风暴的勇气。家庭的纽带，在这一刻，比那铁帽子的分量，要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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