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警报引发的骚动如同投入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山林间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宁静。预期的追兵再未出现，连远处隐约的搜索呼喝声也彻底消失了。韦小葆判断，连续的“非对称打击”可能已经超出了追兵的心理承受极限，或者他们被蜂群重创，暂时失去了有效的追踪能力。
压力骤然减轻，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松弛，沐剑屏这才感到浑身如同散架般酸痛，尤其是之前逃亡中不慎被荆棘划破、又浸过冰冷河水的小腿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发出抗议的信号。但比身体更受冲击的，是她的内心。
她沉默地跟在韦小葆身后，目光却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这几日堪称梦幻的经历：
那河滩之上，他只用几块石头、几根树枝，便借来晨光水汽，凭空“变出”一支逃亡队伍，将凶悍的追兵引向歧途。
那幽深山谷中，他布置枯枝碎石，竟能让细微声响化作千军万马的奔腾回音，吓得追兵不敢深入。
那险要垭口处，他调配古怪粉末泥丸，燃起扑不灭的怪火毒烟，硬生生阻断了大军前路。
还有刚才，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蜂巢，竟成了他手中预警的哨兵，让追兵自食其果。
这一切，早已超出了沐剑屏对“武功”和“智谋”的理解范畴。她出身沐王府，自幼见过勇士搏杀，也听过谋士献策，但何曾见过有人能驱使光影、操控声音、驾驭火焰、甚至利用虫豸？这根本不是凡人手段，近乎传说中的仙法妖术！可施展这一切的，偏偏是一个年纪比她还小、看起来清秀文弱的少年。
她偷偷打量着韦小葆。他依旧沉默寡言，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路径，仿佛刚才那些惊天动地的“魔术”只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他的侧脸在穿过林隙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平静，没有得意，没有后怕，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和理性。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沐剑屏心中汹涌澎湃。最初遭遇追捕时的恐惧，早已被一次次化险为夷的震撼所取代。对韦小葆身份的疑虑和戒备，在他展现出的非人手段和一路上的可靠护卫下，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敬畏、强烈好奇和某种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依赖与倾慕的复杂情感。
这就是崇拜。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崇拜。
她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如何通过观察树叶的朝向判断风向，如何通过苔藓的分布辨认方向，如何停下脚步倾听远处最细微的异响。她发现，他看似随意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意。他说话简洁直接，从不赘言，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可以被简化为清晰的条理和规则。
“韦……韦香主，”沐剑屏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怯怯与仰慕，“你……你这些本事，都是跟谁学的？是……是武功吗？”
韦小葆闻言，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答道：“不是武功。是格物之理。”
“格物……之理？”沐剑屏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她读过些书，知道“格物致知”出自《大学》，但从未想过这四字真言，竟能具现为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
“嗯。”韦小葆似乎无意深入解释，只是简单地说道，“天地万物，运行皆有其规律。明白了水汽何以成雾，光线何以折射，声音何以共鸣，燃烧何以持续，蜂群何以护巢……便能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他的解释依旧如同冰冷的公式，听在沐剑屏耳中，却如同仙音妙谛，玄奥非凡。她努力地去理解，却只觉得那扇门后的世界浩如烟海，自己连门槛都未曾摸到。而这，更让她对能轻易踏入那个世界的韦小葆，平添了无数神秘光环。
她不再轻易发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努力将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记在心里。看他用一根树枝就能估算出前方溪流的宽度和深度；看他抓起一把泥土捻一捻，就能判断出是否适合行走或隐藏；看他甚至能通过观察鸟雀的飞行动向，推测出远处是否有潜在的危险。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警惕的“鞑子官儿”，也不再仅仅是天地会的香主，而更像是一位行走在人间的、掌握了天地至理的神只代言人。她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已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的光芒。
当韦小葆根据太阳方位和地形确认，再有大半日路程就能抵达那个隐秘的庄子时，沐剑屏心中竟没有多少即将安全的喜悦，反而泛起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这段惊心动魄却又神奇无比的旅程，似乎就要结束了。而一旦结束，她与这位仿佛无所不能的韦香主，恐怕就要分开了吧？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快走两步，更靠近了那个沉稳的背影一些。山林寂静，只余下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少女心中那如鼓点般清晰、却无人听闻的崇拜与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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