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兵部衙门一切如常。
李狗蛋准时点卯，坐在员外郎的值房里，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周墩子进一步梳理出的账目疑点，仿佛昨夜那场生死追逐只是幻梦一场。
司里同僚们暗中窥探的目光，只看到这位新任李大人一如既往的沉稳，甚至比平日更显平静。
唯有偶尔与周墩子交换的眼神，才透露出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大人，”一名书吏捧着公文进来，“京兆府发来协查文书，称昨夜城西有盗匪滋扰，伤了几个大户人家的护院，询问各衙署可有异常或线索。”
李狗蛋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悦：“盗匪？神京城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猖獗之事？还伤了勋贵家的护院？京兆府是怎么办差的！”他将文书随手搁在案上，“回文，武库司一切安好，并无异常。另，以本官名义，附议一句，望京兆府加紧缉捕，以安民心。”
这番作态，既撇清了自身，又给京兆府上了点眼药，符合他一个“忠勤王事”的官员反应。
书吏应诺退下。李狗蛋指尖敲着那份京兆府文书，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鱼儿，开始咬钩了。
与此同时，孙小猴那边也动了。他没费多少力气，就将“镇远侯府别院可能私设地牢、关押良民”的风声，通过一个看似偶然的酒后失言，传到了京兆府捕头王砚一个得力手下的耳中。王砚此人，正如李狗蛋所料，性子又臭又硬，听闻此事，虽觉骇人听闻，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执拗，立刻暗中派了亲信前往城西别院附近查探。
这一探，虽未敢靠近核心，却也发现别院守卫确实异乎寻常的森严，出入人员神色警惕，与寻常勋贵别院的松弛氛围大相径庭。王砚心中疑窦更深。
而翰林院中，胡言埋首于故纸堆，凭借其深厚的考据功底，竟真从几本前朝野史杂闻中，找到了数条关于“权贵私蓄异兽”、“以邪术淬炼死士”的模糊记载，虽未指名道姓，但其描述与乌洛云所言及李狗蛋等人所见，隐隐吻合。他将这些记载小心抄录，混杂在其他文献摘抄中，准备伺机送出。
李狗蛋稳坐钓鱼台，静待局势发酵。
然而，对手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狠辣。
下午时分，兵部右侍郎钱益坤突然驾临武库清吏司。钱侍郎面色沉肃，径直走入李狗蛋的值房，屏退左右。
“李员外郎，”钱益坤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西疆军械案，张虔陀已伏法，相关人等也已处置。此案关乎朝廷体面，不宜再过度深究，以免引起边军不稳。你新官上任，精力当放在整饬武库、确保军械供应之上，过去的一些细枝末节，该放则放。”
这话看似提点，实为警告和施压。钱益坤与安国公府往来密切，在朝中是公开的秘密。他亲自出面，意味着李狗蛋的调查，已经触及了对方的核心利益。
李狗蛋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恭谨受教的模样：“侍郎大人教诲的是。下官定当谨记，以大局为重。只是近日核对账目，发现些许往年遗留的疏漏，恐影响后续核销，故而多查问了几句，绝无他意。”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行为限定在“核对往年账目疏漏”的职责范围内。
钱益坤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只是淡淡道：“嗯，心中有数便好。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
压力，直接压到了台面上。
几乎在钱益坤离开的同时，孙小猴匆匆赶来，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狗蛋哥，我们安置乌洛云的那个院子附近，出现了生面孔，像是在踩点。还有，鸿胪寺那边传出消息，阿娜尔公主‘感染风寒’，需要静养，谢绝一切访客，连日常供应都换了人。”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乌洛云这个关键人证的存在，并且开始双线施压，一边搜寻乌洛云，一边切断李狗蛋可能与阿娜尔联系的途径。
“反应够快。”李狗蛋眼神冰冷，“看来，光是放风声让王砚去查，火候还不够，得再给他们添把柴。”
他沉吟片刻，对周墩子道：“墩子，把永盛车马行那三车‘皮革’的出入记录，以及它与镇远军报损盾牌的时间关联，做一份清晰简明的摘录。不必署名，想办法送到御史台一位素以刚直着称的御史案头。”
“另外，”李狗蛋看向孙小猴，“小猴，让王砚‘偶然’发现，别院运出的垃圾中，混有带有腥臊味的兽毛和某种特制药渣的残迹。记住，要让他自己‘发现’，而不是我们送上门。”
他要将零散的线索，像撒豆子一样，撒到不同的地方，让那些本就对安国公、镇远侯不满，或一心求名的清流言官、耿直官吏们，自己去拼凑，去联想。只有当怀疑的种子在更多人心中生根发芽，他手中的证据和人证，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雷霆万钧之力。
神京这潭水，被李狗蛋这颗石子，彻底搅动了。
而真正的惊雷，还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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