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蕃坊总飘着奇异的香料味,沈青玄踩着晨露穿过胡椒堆时,靴底沾了些暗红的豆蔻碎屑。他弯腰拾起那枚嵌着螺钿的铜罗盘时,指腹触到盘面微凉的鱼形刻度,忽然想起波斯商人比划的模样——对方指着东方,又拍了拍腰间的倭刀,喉咙里发出“霍霍”的声音,像是在模仿挥刀的轨迹。
“扶桑三岛的武士?”沈青玄摩挲着罗盘边缘的海浪纹,这纹路竟与岭南船坞新造海船的船底纹如出一辙。他转身往回走,香料的气息里混进了晨雾的湿意,远处传来商队骆驼的铜铃声,叮铃铃掠过青石板路,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李瑁正在武学书院的偏厅翻《海外诸国志》,案上的茶盏腾着热气,把“倭国篇”的字迹熏得有些模糊。“去年从广州回来的镖师说,那边的码头常有新罗武者蹲守,”他用红笔在“花郎道”三个字旁画了个圈,笔尖戳着纸页,“说他们的棍法带着军中的杀伐气,却比咱们的枪术多了三分灵动,像极了岭南的竹影拳。”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被早起的书童扫进竹簸箕。李瑁忽然推开窗,春风卷着蕃坊的香料味涌进来,混着书院里的松烟墨香,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是时候让江湖走出去看看了。”他指着舆图上被朱砂标出的航线,指尖从广州港滑到交趾,再到更远处的琉球,“就像商队把蜀锦卖到西域,咱们的武学、文化,也该乘着船帆出海去。”
三日后,江湖联盟的“海舶帖”贴满了长安十二门。帖上用烫金大字写着:“凡持帖者,可搭乘联盟商号远洋船,沿途食宿全免;海外武者凭本国商队担保,得‘访客令牌’,可入武学书院观摩三月。”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广州港的码头就挤满了报名的江湖人。
唐门少庄主唐煜背着个檀木匣子,里面装着改良的“无声镖”——镖尾嵌了鲛鱼皮,在水里能借光隐身。“听说扶桑的忍术能在水里憋气半个时辰,”他蹲在船舷边,用小刀削着竹片,“我倒要试试,是他们的隐匿术厉害,还是我的镖快。”
丐帮的老乞丐钱通背着半箱《江湖行话辑录》,裤脚还沾着从洛阳带来的泥点。他拄着竹杖敲了敲船板,对身边的小乞丐们说:“记着,到了异域别乱说话,先听他们怎么打招呼——江湖切口就像船锚,摸不清深浅容易触礁。”
临行前,李瑁在码头赠了他们一面锦旗,天青色的缎面上绣着“以武会友,以商通心”八个字,边角缀着的银铃与商队的驼铃音色相同。风吹过锦旗,铃铛轻响,竟与远处海船启航的号角声合上了拍子。
两个月后,明州港的潮水刚退,沈青玄就看见那艘挂着“江湖联盟”旗号的海船撞碎晨雾而来。甲板上站着三个穿黑色直衣的扶桑武士,腰间的太刀用鲛鱼皮包裹,刀柄缠着暗红的绳结。为首的佐藤见到来接船的沈青玄,忽然弯腰行了个中原礼节,生硬的汉话里带着海风的咸味:“我师父说,十年前曾受大唐商队所救,这刀……是谢礼。”
他递来的武士刀躺在锦盒里,刀鞘上镶嵌的螺钿拼成一艘商队帆船,船帆上用极小的珍珠缀着“安”字。沈青玄接过时,指尖触到鞘身冰凉的温度,忽然想起李瑁常说的“兵器是江湖人的第二颗心”。
同船来的还有位天竺僧人,法号达摩耶,背着个装满贝叶经的藤箱。他的僧袍沾着海沙,却依旧干干净净,双手合十笑道:“听说大唐有‘禅武合一’的妙法,贫僧特来求经,愿以天竺的‘瑜伽术’相换。”他掌心托着片贝叶,上面用梵文刻着奇异的纹路,阳光照过,竟在地上映出类似经脉图的影子。
访客们被安置在武学书院的西跨院,与大唐弟子同吃同住。佐藤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拔刀术,刀光闪过只听“唰”的一声,院中的芭蕉叶便齐齐断落,切口平整如镜。这奇景引来了不少书院弟子围观,武当的小道童忍不住上前:“佐藤先生,你的刀能劈开飘落的花瓣吗?”
佐藤愣了愣,看着小道童用太极剑将空中的桃花瓣一一挑成两半——剑尖划过的轨迹像春日的溪流,柔中带韧。他忽然收起刀深深一揖,从那日起,拔刀术里渐渐多了几分太极的圆转,劈砍时不再一味求快,而是像水流绕石般避开阻碍。有次练刀时,一片玉兰花瓣落在刀背上,竟顺着刀身滑了下来,没被劈开,引得围观者一阵喝彩。
达摩耶则在藏经阁泡了整月。他捧着本《易筋经》古注,忽然指着其中一句梵文惊呼,空明大师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竟是句失传的口诀。两人对着贝叶经校勘三日,发现天竺瑜伽的呼吸法与少林的吐纳术竟能互补——瑜伽术能拉伸筋骨,如藤蔓缠树;易筋经可强健内腑,似老树盘根,两者结合,少年弟子练起来,既不会拉伤经络,又能更快打通气血。
秋分时,岭南的荔枝刚通过海船运到琉球,唐煜的回信也随着信鸽落在李瑁案头。信纸沾着海盐的痕迹,字迹却依旧工整:“在扶桑见识了‘水军刀法’,劈砍时带着浪涛的弧度,已画成图谱;新罗的‘蹈海步’踏在湿滑的船板上稳如磐石,比咱们的‘梅花桩’更适合水上打斗。最奇的是大食商人的‘旋舞’,看似是舞蹈,实则暗藏卸力巧劲,我让随行的绣娘把旋转轨迹绣成了图谱,回来定能编出新招式。”
随信寄来的还有颗南海珠,鸽蛋大小,珠内隐约可见唐煜用暗器手法刻的“江湖同春”四字。李瑁把珠子放在阳光下,光影流转间,四字仿佛在游动,像极了商队驼铃在沙漠里留下的回声。
消息传开,更多海外访客纷至沓来。高丽的“花郎徒”金允文带着结合兵法的棍法而来,与戚家军的枪法教头切磋三日,改良出更适合巷战的“短棍术”——棍身缩短半尺,却保留了枪尖的突刺,在窄巷里进退自如。
大食的剑客阿米尔展示了“弯刀法”,其弧形轨迹启发了峨眉弟子苏绾绾。她新创的“流云十三式”,剑尖划过如新月悬空,避开对方兵器时,还能顺势挑断对手腰带,引得女弟子们争相学习。
武学书院特意开辟了“海外馆”,陈列着各国的兵器与图谱:扶桑的武士刀与大唐的唐刀并列,刀鞘上的螺钿与鲛鱼皮相映成趣;天竺的瑜伽经与少林拳谱同架,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晒干的菩提叶;高丽的棍法图谱旁,摆着戚家军枪头的仿制品,锈迹里还沾着些许沙砾。
墙上的《四海武学源流图》用不同颜色的线,将中原的经脉学说、西域的发力技巧、海外的呼吸法门连在一起,像极了商队的贸易网络——红线是丝绸,蓝线是瓷器,金线是武学,最终都汇向中心的“和”字。
冬日的文化节上,海外武者首次登台献艺。佐藤的拔刀术与武当的太极剑同台表演,刀光如惊雷裂空,剑影似流云追月,刚柔相济间,竟让台下的波斯商人忍不住击节赞叹,用生硬的汉话喊着“好!像咱们的商队,有快马也有慢骆驼!”
达摩耶与空明大师合演“禅武双绝”,一个盘膝吐纳,胸腔起伏如海浪涨落;一个挥掌击石,掌风扫过,石屑纷飞却不伤石基。两人呼吸声完美呼应,引得台下喝彩连连,连书院里最调皮的孩童都屏息凝神,手里的糖葫芦忘了啃。
最热闹的是“百艺交流”环节。高丽弟子金允文教大唐少女编花郎髻,指尖翻飞间,发髻上插的珠花与中原的步摇相映成趣;中原的绣娘则教大食商人的女儿绣江湖纹样,胡旋舞衣的裙摆上,渐渐爬满了青竹与剑穗的图案。
李瑁站在观礼台上,看着阿古拉正用西域羊毛毡,给来访的波斯武者演示中原的“穴位图”。毡子上的经络线用彩色羊毛绣成,既柔软又防潮,波斯武者当即定下十张订单,说要带回本国给医馆用。
“沈兄你看,”李瑁指着台下交换信物的人们——唐煜正把改良的无声镖递给佐藤,对方回赠了块鲛鱼皮;金允文与戚家军教头碰杯,酒液里晃着棍法与枪法的影子,“就像这海船,载出去的是绸缎茶叶,运回来的是香料宝石,武学交流也是如此——出去的是招式,回来的是灵感,最终都成了江湖的养分。”
沈青玄翻开新修订的《江湖总志》,海外篇已写满了三卷,最后一页贴着张海图,上面用红笔标着唐煜即将开辟的新航线,终点是遥远的“昆仑墟”。图旁有行小字,是丫丫写的:“海是大江湖,船是小门派,帆一扬,大家就都是邻居了。”
暮色中的长安,蕃坊的胡商正与中原的掌柜核对订单,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混着武学书院传来的刀剑相击声;海外馆的烛火映照着各国的兵器,唐刀的冷光与武士刀的银辉在墙上交织,像极了海船破开的浪;商队的驼铃与海船的号角在风中交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更广阔的江湖——这里没有国界,没有隔阂,只有握在彼此掌心的温暖,和共同驶向远方的船帆。
夜深时,李瑁仍在批阅海外交流的卷宗,案上的罗盘指针轻轻转动,最终指向“海纳百川”四个字。他忽然想起唐煜信里的话:“在海上才知道,大唐的江湖再大,也大不过人心的相连。”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卷宗上那句新添的结语:“江湖无远,心之所向,即是坦途。”
喜欢武定天下一大唐风云录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武定天下一大唐风云录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