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上……一定是她。是他的乌鸦。
但是很快,口琴声就没了。
乌鸦太累了,喉咙也干,她软软地放下琴,吹不动了。
哈德里迅速跳下马。喝道,“找船 ! ”
园子里可没什么船。在附近很多小湖泊上搜寻了好久,士兵们只找到了一艘小船。
它离岸边近,士兵上船发现是空的,但是还有两副浆板。便立即划着它,接上湖岸边的那位长官,去湖心中央的船。
看见倒在船板上气息微弱的两个姑娘,像是奄奄一息。哈德里的心像被瞬间抽了丝一般。
他胳膊上即使有伤,也立即伸手下去,将乌鸦轻轻抱在怀里,发现她的身子很软,摸摸额头,是滚烫的。
他心里慌得很,但只能低下头,一声声叫着她,“乌雅,乌雅。”
乌鸦太累太弱了,即使听见了,也没有睁开眼睛。
士兵飞快地划桨,把船划到岸边,哈德里抱着乌鸦就上岸。
“马车 !”
很快,刘保柱和巡捕,赶着马车过来,哈德里抱着乌鸦上车,在车上用没有受伤的胳膊紧紧楼着她,在怀里护着,生怕她再受一点儿磕碰和颠簸。
不过小杏就没人管了,刘保柱看着士兵把小杏抬上马车,就放在马车的地面木板子上,旁边就是哈德里穿的靴子,看着可真惨啊。
马车火速往城里艾府赶。刘保柱等人跟上。
园子里的几支德军队伍,也陆续撤回内城。
*
艾府里马上来了位德国医生,哈德里熟悉这位。
他给两位姑娘一番检查后,也没发现有大问题,给了退热的药阿司匹林,嘱咐醒来后喂水喂食。
阿司匹林1899年由德国化学家霍夫曼发明,1900年才获得德国专利。解热镇痛效果显着。
服药后小杏清醒了些,小棠给她喂进去了些米粥。可乌鸦却过了一晚上以后,还是一直不醒。水米很难喂进去。
哈德里在夜里用水一点点地润湿她的唇瓣,喂了些米汤进去,她也只喝了几小口。
哈德里便还是心急如焚。他本来一点儿都不相信中医,可是刘保柱推荐说,让中医一起看看更稳妥,就请了一位。
郎中次日一大早就被巡捕拉来,送进了艾府,直进到二院,看见院中站着哈德里和刘保柱。
刘保柱现在是随时听吩咐办事的,也能进第二进院子了。不过,内院他还是进不去。
对着洋人,郎中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就对着刘保柱拱拱手问好。
小杏昏着,今日内院房中有小棠和王妈伺候,她俩迎郎中进去。
这一把脉,郎中说,这位小姐,怀孕了。
小棠和王妈吓一跳。“什么?!”
她俩赶紧带着郎中来院外说。对谁来说,这简直都是平地惊雷!
郎中很自信,对着刘保柱作揖,以为他是男主人,语气很是认真地道。
“老爷,我诊的不会错。这位小姐身子一向康健,胎象平稳。暂时没有危险。待她醒来好好将养,胎儿无碍。”
刘保柱一脸尴尬地去看哈德里。只见这位洋长官身姿笔挺,五官表情僵凝,连眼珠都不转了,不知道大夫说的这些话,他有没有听清。
因为对那昏迷不醒的姑娘,哈德里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说什么好。
但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从此便有了一处软肋。他立即禁止在场的几位知情人、对外人透露这件事。所有人都应了。
刘保柱懂了这消息,也是吓一跳。这洋人的……女人怀孕了。在京城这么久了,之前那么多事儿,还没听说过哪个庆国女子,怀了洋人的种。
贵族官家女子,受辱后自戕的多;那青楼里的,都是喝了避子药的,若还是有了,肯定会服堕子汤。
这可不比历史上的关外异族入侵。华洋有别,而远洋来的这些欧洲洋人,与庆国人相貌差异太大。这,孩子若生下来……
得是蓝眼睛、金色头发,还是黑头发? 唉呀妈呀,那还不得像怪物一样,多吓人啊!
那……不得是个“杂种”……。
这个词刘保柱当然不敢说,不过他简直不敢想象,等郎中出来送他出府,还一再追问,确认。
实锤了,就是怀上了,胎像还挺稳。
郎中和众人离开后,哈德里轻轻踱步进房,坐在床边,凝神看着这姑娘。万万没想到,这救回来的不是她一个,而是两个。
他懂些医理知识,就算在亲密时再注意,也难免情不自禁。这种事是上天赐予,人力如何能阻。
若说乌鸦之前在宫里服侍人,身子被磋磨得不是太健旺、不好受孕;可跟了他以后,饮食营养睡眠都足,一直调理、也养护得极好。这么久以来,连一场病都没生过。
正是好生养的年纪,身子又愈发健康,这两人日日亲密温存,有孩子这事,能避免吗?
乌鸦之前那一个多月忙着开铺子、缝洋服,照顾十几个女孩,忙来忙去,把自己的月事都忘了。两个丫头每天也是忙得脚不着地、直嚷嚷累,谁能替她想着。有孕这事,她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
哈德里拧来干净布巾,轻轻给她擦脸,擦去新发出来的汗珠。
一放下帕子,他便低下头轻轻吻她,在她鼻尖脸颊边缠绵温存。通过这吻去贴闻她的呼吸,就像想确认她仍安好活着。鼻翼蹭着她的,感受她还温暖有力的鼻息。
乌雅,雅儿。你还活着,真好。
何止真好。乌雅,你有了我的孩子了。那孩儿,即使历经了这场劫难,也还活着。他,定是个最有福气的幸运儿。
哈德里没有唤醒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只安静地凝视着乌鸦。
在异国,他生平最爱的第一个女子,现在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的长子。
德国的贵族家庭也一样极看重长子。第一个孩子,往往被寄予厚望。
关于家庭,关于孩子,哈德里之前没想过的,现在都来了。
男女之间有了爱,就会有结晶。人类社会就是这样发展的,上帝也是这样允许的。新的生命,是上帝赐予的。
天主教不允许堕胎。生命的神圣始于受孕。堕胎即谋杀,施行堕胎者即为凶手。
而1900年《德意志帝国刑法典》规定,堕胎属刑事犯罪,仅在危及孕妇生命时,允许手术终止妊娠。
德国社会普遍将堕胎视为道德禁忌,药物流产更被视为危险禁忌。
即使在德国,非婚生、强奸、其他原因有的孩子,也是要生下来,自己不养,也要送去修道院、孤儿院抚养。
这,是他与心爱之人有的孩子,他这个父亲,怎么可能不要他。
哈德里凝视着姑娘的脸颊,手掌温柔摩挲着她的额头,修长的指尖不舍地抚按着她的发际。
之前,他曾经有过无数次冲动的想法。那样两情亲密缱绻的时光里,他怎么会没有想过。若是这姑娘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而他,会怎么做?
那日在森林中,他曾吹起那首爱情民谣《塔劳的安馨》?而暗暗流泪,当时他的内心深处有那么多的纠结、不舍、与无奈。
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到放得下,但是,已经放不下了。当她被谢列夫抓去,在生死一线时,他觉得: 若不能救回她,自己未来的世界,从此便没有了意义,也没有了光。
经历了森林中失去她的这场劫难后,当这个孩子终于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也像深处黑色的寂静密林中一般,突然宁静了。他也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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