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帝都来客自然不会下榻简陋的领主府，他们还是歇息在豪华宽敞的魔法飞艇中，只是不着痕迹地拿走了一些肥美的未受污染的银鳞鳟和冰鲑。
维吉尔执事也谢绝了林恩陪同调查的“好意”，反而很客气地说自行调查后会来想办法医治领主大人的伤势。
林恩一行人就回到冰窖先做休息。
冰窖的寒意仿佛凝固了时间。
苔丝在角落浅眠，石拳的鼾声带着疲惫的粗重，亚伯在外警戒。
唯一的光源，那颗日渐黯淡的冰魄晶核，在玛莎嬷嬷枯槁的手中散发着幽蓝。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褪色的玫瑰念珠在指间缓慢捻动，嘴唇无声翕动，做着不知为谁而祷的功课。那微弱的蓝光，将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勾勒得如同冰原的裂谷。
林恩背靠冰冷的石壁，左臂的蚀骨之痛被更深的、源于血脉的冰冷孤寂所覆盖。他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截黑松领金印，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这是二皇子伸来的爪牙，是帝国权力漩涡的碎片。但他的思绪，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刺向更深的过往。
“父母皆被教廷处死…”
这个事实，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反复碾压着他的神经。为什么？为什么教廷的铁律在辉耀家族身上，唯独对他这个血脉网开一面？仅仅是“年幼无知”？这谎言连维吉尔都不会信。
教廷的审判庭从不留后患。除非…他们需要留下这条血脉作为引子或钥匙，去钓出或开启那个让教廷和皇室都垂涎的、辉耀家族守护的秘密——那个传说中初代辉耀大公从北境带回的东西。
“因此自己身边可能有不止一个势力的眼线…”
但维吉尔的姿态过于“正大光明”，反而透着刻意。哈克昏迷不醒，身上藏着二皇子的密令和金印，他代表的是另一股势力。皇室呢？那位陛下，是默许者还是操盘手？林恩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多方觊觎的肥肉，又像一个被投入棋盘的诱饵。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冰窖内的人影，最终，牢牢锁定在光源旁那个虔诚祈祷的老妇人身上——玛莎嬷嬷。
她曾是母亲最信任的侍女，看着他长大。流放之路，她沉默地跟随，用有限的草药和粗糙的照顾，尽力维护着他这个“小主人”的体面。
她称呼凛鸦幼崽为“神眷之子”，那份虔诚不似作伪。但文书官之前那句“几只鸟”，像毒刺扎在林恩心里。
情报是如何泄露的？维吉尔来得太快了！这冰天雪地的流放之地，消息传递绝非易事。除非…有更直接、更隐蔽的方式。
林恩的视线，落在了玛莎嬷嬷捻动念珠的手指上。那串念珠…很旧了，但其中一颗珠子，似乎比其他珠子更圆润光滑一些，在幽蓝的晶核光芒下，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白光。那不是冰魄晶核的冷光。
一个极其大胆、又极其冰冷的猜测在林恩心中成形。他需要验证。
“嬷嬷，”林恩的声音打破了冰窖的沉寂，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这冰窖…比当年辉耀城堡的地窖冷太多了，是吧？”
玛莎嬷嬷捻动念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匀速。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林恩，带着慈祥的忧虑：“少爷受苦了。城堡的地窖…那是存放美酒和珍贵食材的地方，自然暖和。这里…是生存之地，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林恩轻轻咳嗽，牵动左臂的伤口，眉头紧蹙，目光却锐利如刀，“当年母亲总说您心细，连地窖里哪个年份的酒放在哪个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常说，有您在身边，万事都安心。”
提到夫人，玛莎嬷嬷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一丝深切的悲伤和怀念浮现，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念珠上那颗特殊的珠子：“夫人…是个好人，对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林恩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所以，当教廷的火焰点燃城堡，当父亲和母亲被架上火刑架时，嬷嬷您…在哪里？”
这个问题如同冰锥，直刺玛莎的心房！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捻动念珠的手指死死攥紧，指节发白。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中瞬间蓄满了浑浊的泪水。
“我…我…”她哽咽着，逃避着林恩的目光，“我那时…被派去城郊的修道院取药…回来时…一切都…晚了…”这个解释，是她多年来反复对自己、也对别人说的。
“晚了…”林恩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真巧啊嬷嬷。教廷清洗辉耀家族，雷霆万钧，连一只鸟雀都该被惊动。您去取药，偏偏就在那一天？偏偏就躲过了？更巧的是，流放队伍里，您又‘恰好’跟上了我？”
玛莎嬷嬷的脸色变得惨白如冰窖的墙壁，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恩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颗特殊的念珠珠子和她下意识摩挲它的动作，步步紧逼：“还有更巧的。文书官之前说了什么？‘几只鸟’！维吉尔来得太快了！这凛鸦领的消息，是怎么飞到圣光飞艇上的？靠那些冻僵的信鸦？还是…靠某些人手里，能直接‘聆听圣音’的东西？”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玛莎嬷嬷紧握念珠的手上。
“嗡…”
就在林恩话音落下的瞬间，玛莎嬷嬷手中那颗温润的珠子，竟然真的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丝几乎不可闻的低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触发！
“啊！”玛莎嬷嬷如同被烫到一样，惊叫一声，猛地甩开手！那串念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散落开来。那颗特殊的珠子滚落出来，在幽蓝的晶核光芒下，清晰地显露出它与其他木质念珠的不同——它更像是一块打磨圆润的、内里蕴藏着微弱光丝的白色晶石！
圣光石！教廷内部用于短距离、定向传音的魔法物品！虽然功能单一且距离受限，但在这相对封闭的凛鸦领，用它向近在咫尺的教廷飞艇传递关键信息，绰绰有余！
铁证如山！
玛莎嬷嬷看着地上那颗暴露的圣光石，又抬头看向林恩那双冰冷、失望、仿佛看透她灵魂的眼睛，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溃了。
“少爷…少爷啊！”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地面，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
“是我…是我糊涂！是我该死啊！”她哭嚎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教廷…教廷的人找到了我…在流放路上…他们说…他们说只要我提供少爷您…和这片领地上异常的消息…等我‘赎罪’结束，就能…就能让我回帝都…给我一个安稳的晚年…甚至…甚至能让我回到当年夫人的墓前…”
她泣不成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我…我老了…少爷…我害怕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我…我想回去…想回去看看夫人的坟头…哪怕只是看一眼…我糊涂啊！我该死啊！”
“所以，你就告诉他们‘有几只鸟’？”林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喜怒。
“是…是…”玛莎嬷嬷涕泪横流，拼命点头又摇头，“但我…我没说圣殿骑士长奥兰多的事！一个字都没说！我发誓！我还知道…我还知道他们没死…被冰封了…但我没敢说！我怕…我怕说了，教廷会立刻毁了这里！连少爷您也…我只是说了…说了看到奇怪的鸟…很冷…能影响寒流…我以为…我以为这不重要…我不知道…不知道维吉尔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她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看向林恩，眼中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少爷…您杀了我吧…我背叛了夫人…背叛了您…我罪该万死…只求…只求您别恨夫人…她…她待我是真心的好…”
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玛莎嬷嬷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泣声在回荡。石拳不知何时醒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苔丝也醒了，眼神复杂地看着痛哭流涕的老妇人，又担忧地看向林恩。
林恩沉默着。看着地上那颗刺眼的圣光石，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痛哭、曾经照顾过自己母亲、也照顾过自己的老妇人。愤怒、失望、悲哀、还有一丝荒谬的怜悯…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教廷的渗透无孔不入，利用的正是人性最脆弱的点——对故土的思念，对死亡的恐惧。玛莎嬷嬷是可恨的背叛者，却也是一个被命运和恐惧压垮的可怜虫。她没有说出凛鸦父母未死的核心秘密，也没有说出奥兰多骑士长的死因，这或许是她仅存的、对旧主的一丝忠诚。
“嬷嬷，”林恩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了。记住，你欠辉耀家族一条命。从现在起，你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要听我的。这颗圣光石…”他目光扫向地上那颗石头，“暂时留着。怎么用，我说了算。”
玛莎嬷嬷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绝处逢生的希冀，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淹没。她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泣不成声：“谢…谢少爷不杀之恩…老奴…老奴这条命…是少爷的…”
就在这时，冰窖外传来亚伯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大人！不好了！”
林恩心中一凛，暂时压下复杂的情绪：“进来！说！”
亚伯闪身进来，脸色极其难看，甚至顾不上看地上哭泣的玛莎嬷嬷：“晶核！冰湖捞上来的浮尸…几乎没有了！消耗太大，苔丝姑娘为您压制伤势用的最多…剩下的晶核，最多…最多支撑到明天中午！”
绝望的气息瞬间弥漫。晶核是生存的基石！没有它压制寒气侵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将迅速被冻僵或污秽吞噬！
“冰湖下面呢？那些冰髓蠕虫？”林恩立刻追问，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补充的来源。
亚伯的脸色更苦了：“大人！别提了！那些虫子…疯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全都从深水区涌上来了！密密麻麻！它们在疯狂地…啃食冰层！特别是靠近地脉寒流节点的那片区域！我们的人根本没法靠近！湖面冰层都在震动！”
仿佛为了印证亚伯的话——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脚下深处传来！整个冰窖剧烈摇晃！冰屑和碎石簌簌落下！苔丝惊呼，石拳抄起斧子，玛莎嬷嬷也吓得停止了哭泣。
震动稍歇，但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万千冰刀刮擦的“咔嚓嚓…咔嚓嚓…”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冰层隐隐传来！那是无数冰髓蠕虫疯狂啃噬万年玄冰的声音！它们似乎被地脉深处某种异常的能量彻底激怒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
“它们…它们在啃什么？”石拳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
林恩心头的不祥预感骤然升到顶点。冰髓蠕虫是依靠地脉寒流和冰层中的微能量生存的低级魔物，性情相对麻木，是什么让它们如此疯狂？难道…地脉节点深处，那被污染的寒流核心，发生了什么剧变？
“它们在啃…”亚伯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啃那些被污染得最严重的冰层！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维吉尔执事他们在哪？”
“他们注意到冰层异动后就远远离开了，跑回飞艇上了。”
“调查团？哼!也不过是一群帝都大老爷罢了，走跟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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