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故回家后。
贾珩对父亲说此事不对。
贾故当然知道,面上仍淡笑:“何处不对?”
贾珩深吸一口气,与父亲说:“三殿下被废,是宗室事。可为何要当庭杖责?又为何偏偏选在宫门口、百官俱在之时?圣上若只为惩戒,一道手诏即可。如今当众责罚,是打给群臣看的。”
他顿了顿,眼底浮起惊悸,又说,“再者,父亲您没留意?行刑的并非寻常侍卫,而是作为圣上亲军的龙禁尉。杖数四十,也恰是‘臣子大不敬’的刑格。三殿下究竟犯了哪一条‘大不敬’,竟以庶人之身受辱于百官前?”
贾珩说的,贾故都有留意。
但他没有与明庶人私下接触过,对于他之事,他能想到的就是明庶人大婚前在宫里和贴身宫女在一处的传闻。
可若是如此……
此时贾故听长孙贾茂问他爹,“咱们要不要偷偷派人去帮一把三皇子。那些故事里,都是主角突然落魄,然后计谋百出,一飞冲天。”
贾故顺手给了孙儿一后脑勺,说,“他今日宫门处受仗,当着百官面失了尊严。你怎么知道他不记仇?还想给他施好,吃哪家饭站哪家队,那个圣上换先帝老臣时手软了?”
贾故本犹豫,若真是皇家内事,他是该去打听一下,免得日后犯了圣上忌讳。
还是不去打听,免得被圣上知晓,此时就犯了忌讳。
一时又忍不住唾弃三皇子。
你一个做儿子的,惹给你富贵名利的亲爹干嘛?
就在贾故犹豫,要请王行吃茶时。
外头有人慌慌张张来报,“老爷,宫里传报,皇太后薨了!”
我的老天。
明庶人刚废,皇太后死了!!!
贾故脑子里“嗡”的一响。
他把刚回家换下的朝服一把抖开,反手往身上套。扣子未齐,他便往外跑,还不忘吩咐家里,“等宫里安排好了丧仪大臣,派人来宣朝臣命妇进宫哭灵的时候,你们可得看好了老太太。”
语毕,他撩袍小跑而出,翻身上马,鞭梢一扬,尘土飞溅,直接入宫去了。
这时贾茂还给他爹说,“这下好了,咱不用给明庶人示好了。气死皇太后的锅肯定不能是圣上的,那就只有明庶人背了!”
贾珩抬手便照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天家之事,岂容你信口雌黄,张口就来?再和五叔学那口无遮拦,仔细家法!”
贾茂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只是府里众人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明庶人是被废、被杖责都不要紧,偏皇太后这时候死了。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迁怒?
国丧的钟声一路传进荣府。
贾故到宫门口时,已经有几位大员也到了。
其中就有沈尚书。
贾故本琢磨着,皇太后的丧仪大臣还该是他担任。
但他们没等一会儿。
就知道了皇帝钦点,张首辅充皇太后丧仪大臣。
按着旧例,一应王公以下、四品以上命妇,俱得入宫哭临。
贾故又匆匆回到府里,来不及感慨,就看荣庆堂前,老太太颤巍巍拄凤头拐杖,由鸳鸯、琥珀左右架着。
还有邢夫人、王夫人、徐夫人,年纪都在这了。
哦,还有他那身体柔弱的大哥。
一门老弱,若真在灵前跪上三日,只怕要抬着回来。
贾故心里就觉得,天要亡贾家。
好在如今贤德妃在后宫好过。
皇后给了恩典,贾家女眷可轮班至贤德妃宫内歇息,太医随侍。
男丁亦另赐一处,备椅备汤,许以哭毕小憩。
连小太监都提着描金食盒,送来参汤、奶卷、松瓤酥,悄声道:“娘娘吩咐,叫老太太别硬撑,夜里还要举哀,先垫垫肚子。”
贾故望着那温热的参汤,心头略松。
天威虽重,尚有这一丝缝隙透气。
只要后宫的贤德妃稳得住,荣府便不至被这场国丧拖垮。
次日凌晨,百官素服再赴大内。
灵殿内外白幡如海,哭声起伏。
荣府一行被安排在较荫处,仍跪得双膝发麻。
正轮换歇息时,一个男童的声音钻进贾故耳里:“外叔祖,吃茶。”
贾故回头只见贤德妃所出的小皇子身着素纱,自己提着一只鎏银小壶,后头两个小太监捧着松瓤糕、奶卷。
几岁孩子学大人作揖,圆滚滚的眼睛却满是机灵。
贾故忙要跪接,小皇子已一把拽住他袖子,小声道:“母妃说不用跪。”
旁边贾赦正被翻着白眼揉腿,众人又都低头假哭,无人留意这一角。
小皇子便贴着贾故的膝,用气音说:“宫里贵人夜里喊三哥名字,叫完就断气了。母妃说她肚子里有了,可父皇外朝事忙,许多日子没进后宫了。”
童言无忌,却句句惊雷。
贾故心头猛地一缩,只觉得这小皇子啥话都直说的性子真有点像贤德妃啊!
但听其中不可言说的内容。
贾故便下意识仔细看小皇子的脸。
看他脸型像皇帝,嘴巴也像皇帝,耳垂也像皇帝,能明眼看出来是皇帝的亲儿子才放心。
毕竟贾故是真怕皇帝因为一回绿帽子,就起了疑心病。
那贾家可真要死了。
贤德妃生小皇子时,圣宠可不多。
贾故顿时鼻头发酸。
他摸摸小皇子的发顶,轻声道:“叔祖知道了。殿下与娘娘多保重。”
小皇子郑重点头,双眼含泪,“皇祖母也这样说。”
皇太后活着的时候,没少因为小孙儿照顾贤德妃。算是她的隐形靠山。
如今老人家一去,屏障顿失,小皇子尚懵懂,贤德妃不像个绝顶聪明的。
还不知她们母子俩在宫里能不能懂事点。
贾故一时为贾家前途心酸。
皇太后她老人家一没,对贾家来说,也是打击。
贾故再次起身哭灵。
看前头几位阁老眼神就不对了。
三皇子成婚前夜怕不是和贴身宫女私会。
宫女是为了救他冒名顶替。
顶替的是谁呢。
应该就是圣上前两年新纳的这个贵人。
一个爱才子的佳人。
本来圣上没发现。
后面贵人有孕瞒不住了。
圣上查出来了。
圣怒需要发泄,可皇家脸面不可失。
便为了这碟醋,包了一锅饺子。
不愧是圣上,就算不能丢面子,也要想法子把气发出来。
怪不得不叫三司审,三司审出来罪治不到三皇子身上去啊。
盐道估计就是撞圣上头上的倒霉蛋了。
但他们有罪也是真的。
毕竟王阁老真给找出来一个盐矿堵朝臣的嘴了。
甚至抄了两个盐商的家,给国库添了几百万两银子来堵户部张尚书的嘴了。
现在张尚书还背着治下有误的罪呢。
不过王阁老是真心腹啊!能知道皇家秘闻,还给圣上解决这样的烦恼。
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位阁老知不知道其中内情。
这会知道圣上是真憋屈了。
贾故也能安慰自己了。
虽然贾珩可能被带累要窝翰林院冷遇一阵子了。
但是圣上让贾瑄跟着去公办!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上在维护贾家啊!
他在以行动告诉其他人,虽然三皇子有罪!
但是他还信任贾家!
圣上在最生气的时候,甚至不管不顾要废了一个儿子,一条税收主线的是同时,还能记得贾家颜面。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贤德妃和小皇子在圣上心里是有分量的啊!
这大恩大德,你感不感动?
你要是不感动的话。
那你把盐课代入织造局。
你就知道感动了。
贾故甚至脑洞大开,如果织造局知道圣上废三皇子的真正原因。
自己再去派人暗示织造局,说是圣上本来在查织造局,生气之时,想要顺手清洗织造局,但看在贤德妃表弟,太子侧妃亲兄弟牵扯其中,才留下织造局。
织造局不得报他大恩?
但是贾故没多说一句,暗示都不能!
为何?因为贾故觉得王行已经知道内情了。
因为他最近表现的太正常了。
他不说。
贾故也不说。
甚至连几个儿子这边都先不说,不让他们知道内情。
天家伦理热闹不是那么好凑的。
圣上不许你知道的事。
要是你一时疏忽态度不对,让圣上猜到你知道了。
你自己赴死也就罢了。
若是让圣上同时怀疑你家小也知道了。
那你就是全家罪人了。
跟着贾故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有很多。
比如太子、晋王、还有头号倒霉蛋临昌伯。
给他花银子的亲家家被抄了。
做三皇子妃的长孙女也废了。
没钱、没势,家里真败了。
不过话说回来。
行三的情爱都有点叛逆啊!
贾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感叹。
明明他自己也行三。
皇太后停灵期满,梓宫入葬,京中白幡撤下,市井仍禁鼓乐。
荣府却先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啼。
贾琏新添了位千金,只是生得惊险。
尤二姐被凤姐贤良给贾琏新纳来的通房丫鬟连日刺激,什么不成声的话都往耳朵里钻,动了胎气,竟早产了。
偏偏又是横生,产房里血腥味浓得呛人。
稳婆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再一盆盆红着端出来。
贺大夫也被请来了。
好悬才把她们母女的命留住,小的却弱得猫儿似的,一哭便歇气。
贾琏守在外头,听说尤二姐血崩,登时红了眼,抓过那通房就要打杀。
通房哭天喊地,屋里屋外乱成一锅粥。
恰逢贾瑄媳妇金穗挺着身孕,拉黛玉来瞧新生小闺女,她嘴里还笑:“我有个淘气儿子了,如今想要个闺女,沾点喜气。”
黛玉本不愿凑这热闹,但她看贾瑄媳妇金穗有孕在身,只能陪她去了。
她被金穗硬挽着进院时,正撞见小丫鬟端出血水,一股腥甜冲鼻,她当即扶墙干呕,眼泪汪汪。
同样闻见血气,但怀着孕都没反应的金穗见黛玉脸白如纸,被吓了一跳,忙请仍在府里的贺大夫顺手给黛玉诊脉。
这一诊就不得了。
贺大夫贺喜道:“给三奶奶道喜,脉象滑而有力,已三月有余!”
满屋登时鸦雀无声,只听得外头贾琏还嚷着要捆人。
凤姐最先回神,一拍手,命人把黛玉半扶半抱送到自己房里,又急令开窗焚香,给黛玉冲茶漱口,口里连珠般吩咐:“快,去回老太太、老爷、太太!说璋三奶奶有喜!”
黛玉靠坐在凤姐日常理事的短榻上,胸口犹自起伏,手不自觉覆向尚平坦的小腹。
自己有孕的突然,她又早就知道三舅舅说过有子便承林家姓氏的话。
此时见凤姐和金穗贺喜。
她心中五味杂陈,便一层层涌上来。
这时凤姐又亲自给黛玉端了盏温温的参枣茶,矮身给她赔罪道:“好妹妹,别为了我这院子里的事多想,你只管养好胎,等会我便把琏二那摊子烂事锁了,省得再冲着你。”
黛玉低低嗯了一声,她自己心里还杂乱糊涂着,这等凤姐的内院之事,她怎么好多言。
她不知,府里上下得了她的好消息,有多欢喜。
徐夫人扶着丫鬟匆忙赶到时,院子里还乱着。
贾琏脸红筋暴,尤二姐屋里传来低低抽泣。
通房跪在阶下,鬓发散乱。
而凤姐一边命人端水,一边强撑着笑照顾黛玉、金穗两个有孕的弟妹,眼角却瞟着门外,显然也怕事情再闹大。
见徐夫人进来,众人忙行礼。
徐夫人先看了黛玉一眼,见她虽苍白,却暂无大碍,才放下半颗心。
知道是金穗想要闺女儿,拉着黛玉来的。
她也不骂金穗,只笑说,“要不是这一出,老三夫妻还不知道有这喜事呢。”
徐夫人又与带说了两句养身子的话,又唤小轿来,让他们抬着金穗和黛玉一起走了。
至于贾琏和凤姐院子里的事。
徐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凤姐找丫头对付尤二姐呢。
但没对付成。
但以徐夫人对尤二姐是有成见的。
当初他们国孝乱来,差点毁了才三老爷为官的名声。
所以徐夫人想都不用想,直接跟贾琏说,“这院子里妇人家,就仰仗你一个男儿活,争风吃醋再寻常不过,就算你恼了她,也看在她服侍你一场的份上,让凤姐送她出去就是了。”
贾琏想着差点丧命的尤二姐,还要争辩。
这时徐夫人又堵他嘴说,“好在尤姨娘和你小闺女没事,不然我也不会插手这事。且看在你璋弟好不容易有好消息的份上,别在府里喊打喊杀的。”
虽如此,贾琏仍不甘地瞪着通房和凤姐。
显然夫妻情意是没了。
徐夫人心想,要她是凤姐,贾琏这糊涂蛋国孝里不顾家里老小,风流那一次,就不会对夫妻情意再做指望了。
她这会只觉得凤姐倒霉,想要整治后院,却不小心闹大了引得爷们插手。便也不再理贾琏,而转头看向凤姐:“既是你的丫头,你处置。”
凤姐会意,立刻吩咐平儿取来一百两银子,又包了两匹细缎、一匣子首饰,放到通房面前,淡淡道:“太太开恩,你自寻人家去吧。荣府的衣裳首饰都带走,只一点,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到琏二爷跟前,惹二爷生气了。”
通房本是因为琏二爷风流,对尤姨娘失了兴致,才心高气傲想要争出头。
这会见二爷一点情面都没有,反倒是平日不出声,任着她们对二爷争风吃醋的二奶奶心善,给她活路。
她颤抖着叩头,哭也不敢高声,捧着包袱被两个婆子半搀半拖出了角门。
院中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徐夫人又瞥向尤二姐的窗子,她想着如今又是国孝,还是别出事的好。
便声音放缓,不容置疑的对凤姐说:“老太太和大老爷要静养,府里不能再有事扰着他两,尤氏母女既然平安,便是她们的命。只要你好好管着公中,和你自己的儿女,家里都是认你好的。”
说罢,她便扶着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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