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京中槐花才落,工部便献上仿制的“珍妮纺织机”。同样的铁轮飞梭,一人可当八女之工。
皇帝龙颜大悦,即下明旨,首批五台,发运江南织造局,限年内“教民习用,以广其利”。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有人赞“新式纺织机巧夺天工”,也有人忧“夺女红生计”。
贾故听到风声,心有便有怀疑,二哥贾政前脚刚被外放江西粮道,后脚工部便献上大功,时间巧得令人生疑。
分明是有人怕分功出去,才将督造郎中远远踢开。
他正暗自揣摩,东宫却送来顺风人情。
太子亲荐贾珲为“钦差督织御史”,即日随船南下,监理江南织造局改机事宜。
亲儿子得了美差,贾故纵然满腹狐疑,也只得按下不表,勉强释怀道,“罢了,终归没落下咱们家的好处。”
但他转念一想,江南地面大,机织一行动了,旧式纺户便要吃大亏。
他即刻唤来已已经在京里开了三家布庄的贾珀,叮嘱他和贾珲同行:“你常去江南进货,与那里的布庄、织户都熟。珲儿头一次去,你且去帮他一回,莫让他去了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被人骗了。”
临行前夜,贾珲腰间系着御赐的镀金铜牌,兴奋得脸颊发红。
贾故越看越不放心,把儿子拉到跟前,仔细叮咛:“珍妮机虽好,可每有变革,倚此为生的百姓便要更苦一些。此时必有因此破家者。你们能帮的帮一把,世上生存手段多了,你凡有事,多问问你二哥,别叫人哄着出了事故。”
贾珲认真点头,但贾故不知道他听进去几句。
万分不舍下,贾故又提笔给昔年门客全先生写信。
“……吾儿年少气盛,恐以新式纺织机为功,不恤小民。
请先生速赴江南织造局,暗随左右,凡遇机户失业、织妇哭门,务必劝其宽缓,或出资收买旧纱,或设作坊收容,切莫严苛催逼,致百姓恨入骨髓。
若结怨过深,恐他日祸及家门,连荣府亦难自保。万望先生助我体察,暗中周旋。”
贾故将加盖了私章信连夜送出。
虽然他深知每次变革,都会伴有无数人的血泪。可时代车轮滚滚而来,跟不上的都要落后挨打。
贾故只能尽力周全,希望这载着无数小民生计的变革,别变成吹散百姓炊烟的寒风。
到了夏荷花开时,贾琏顶着一路风尘回来,顺便把旧人也带回荣府了。
那尤二姐一身素衣,低眉顺眼地跟在贾琏身后,真如风中弱柳。
贾琏一面命人收拾厢房,一面亲自到老太太跟前回话:“她娘殁了,三妹也出了阁,她一个弱女,不能投靠宁府,无依无靠的,孙儿沾了她便宜,不能不管。”
说罢,竟红了眼眶,一副痴情种子模样。
消息传到凤姐这里时,她正在屋里听巧姐带着弟弟背书。
等平儿把两个孩子引了出去,凤姐才冷笑一声:“好一个二爷!我替他生儿育女,替他里外操持,他倒在外头藏了这等‘痴情’!还给带回府里来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正见尤二姐被几个婆子引着往厢房去,那身影比之前瘦削许多,走路都带着怯意,反衬得她这位琏二奶奶像个恶煞。
偏偏平儿心软,还有些怜惜尤二姐遭遇,便小声劝道:“奶奶且息怒,她如今也真可怜。老太太和老爷如今不爱管事。别人更不肯多嘴。奶奶若此时闹起来,倒显得咱们不容人。”
凤姐咬牙,手指绞着帕子,指节发白。她何尝不知。自己有儿有女,倒是尤二姐摆着“无依无靠”的可怜相。
她若闹起来,众人口舌先就要偏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满腔酸火硬压下去,吩咐平儿:“先按规矩给她送些衣裳吃食,别短了礼数。只一条,不许她近老太太、太太的院子献殷勤,更不许她来咱们院里挨着小姐少爷!”
说罢,又冷笑,“且让她安稳几日,日后我自有道理。”
这时薛家却一片愁云惨雾。
原来宝钗出阁后没几个月,便有了身孕,府里本该喜气盈门的,谁料薛蟠旧性复发,又出去吃酒。
这一回却不是他打人,而是被人打了。
酒肆里争歌妓,对方是外省武举,手重,三拳两脚便把薛大爷打得口鼻流血,抬回来时,脸肿得像发面馒头。
薛璠媳妇一见,当场气倒,腹痛如绞,急请太医,才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
薛姨妈又疼又气,捶床大哭:“孽障!你老子早去,留你一点骨血,你还要闹到天上去!”
宝钗闻信,顾不得自己身子重,乘小轿回了娘家。
一进屋,便见母亲歪在榻上,眼泪直流,丫鬟递帕子都来不及。
宝钗强忍心酸,坐到床沿,吩咐人把哥哥抬到暖阁,请大夫日夜看视,自己每日来回,劝母亲进汤进药,又教嫂子:“你如今双身子,最忌气苦,凡事有我。”
这会也没几个人能管薛家了。
王夫人先托顺天府把动手打人的武举拿了,又亲自到薛府探望,一见宝钗便拉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你舅舅如今不在了,姨夫也外放。咱们虽照样富贵,可能护着你们的人少了。你母亲身子不好,又舍不得管教蟠儿,你得自己支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宝钗只能低头应“是”。
待王夫人一走,她却再也撑不住,回房掩门,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自父亲过世,哥哥闯祸,她早已习惯把委屈咽进肚子。可如今母亲病倒,嫂子有孕,偌大一个薛家竟真要靠她这个出了阁的女儿来撑,她再刚强,也不免心酸。
再见到哥哥时,她便忍不住说了重话,“哥哥本来没造化,承受了祖父这些家业,就该安安顿顿守着过日子。
旁人但凡养儿女,便是为着老来有靠,那些贫民百姓家的孝子,也要挣一碗饭养活母亲,哪里有将现成的家底闹光了,反害得老人家跟着担心的道理?
不是我说,哥哥这样行为,不是儿子,竟是个冤家对头。妈妈再不明白,白哭坏了身子,哥哥也不会改。”
这话说得薛姨妈心如刀绞,又无力反驳,只抱着女儿痛哭。
薛蟠躺在床上,听见妹妹这番话,也自羞愧。
宝钗也跟着掉泪,“妈妈若再纵他,我也没法了。
不如趁这回,把他身边那起不长进的帮闲统统打发,将内外账目并钥匙都交我收着,一应酒钱、月例,按日给发,再不许他多拿一文。
若再闹,便连这分例也停了,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薛姨妈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只得依女儿。
宝钗当即传齐家人,将薛蟠随身小厮、帮闲清了个干净,又把自己带来的两个老成嬷嬷留在哥哥院里监门,每日亥初落锁,钥匙交到自己上房。
众人见这位姑奶奶平日温和,此刻却眉眼冷峻,话锋如刀,哪敢多言?
当下诺诺连声,把账簿、钥匙、对牌一并捧上。
宝钗又命人把外头各铺子的掌柜传来,逐日核对账目,查出亏空,立即追问。不行的,当场换人。
几日工夫,薛府内外便传开,宝姑娘“出山”了,比薛大爷还厉害三分。
薛蟠初时跳脚,后来见妹妹真个一文不添,也只得蔫了下来。
薛璠媳妇见婆婆、小姑子还算正经人。心里静了下来,胎气也渐渐安稳。
薛姨妈却经这一吓,病势缠绵,宝钗便留在娘家,白日理账,夜里侍疾,竟比儿子还顶用。
薛太太醒来,见女儿灯下忙碌,心疼得直掉泪:“我的儿,你出了阁,还要为娘家操心,是娘没福气。”
宝钗却笑着劝她:“母亲安心养病,家里横竖有我呢。姨妈也派人送了药来,还说明日要拿荣府的帖帮您请太医来看诊。”
如此熬煎半月,薛姨妈才略好些,拉着女儿的手哭道:“若不是你,我这条老命早叫那孽障断送了!”
宝钗轻轻替母亲拭泪,温声道:“只盼哥哥这回吃了苦头,能长些记性。
若还不改,我便一辈子收着他的钥匙,叫他做不得主,也算对得起祖父了。”
一席话,说得薛姨妈又哭又笑,只能由着女儿去。
荣府那边,王夫人闻得宝钗如此能干,亦暗自点头,又使人给宝钗送了补身的药材去。
刚没了一个哥哥,她总是舍不得妹妹家再出事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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