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不早,贾故与王行说了一会儿话,就让贾珩送他出府了。
便听吴大喜报,“二老爷来找”。
贾故正倚窗吹茶,闻声只抬了抬眉:半月来,二哥贾政第一次踏他的门槛。
怕是看湖南巡抚之事尘埃落定,才过来发表一下他的意见。
果然,贾政踱进花厅,背手而立,开口便是一句慢吞吞的责备:“如海真是冲动,好在结果尚好。”
贾故将茶盏往案上一放,不光在心里笑二哥不沾手,嘴上也笑他,“这都半月了,二哥才来说。”
贾政被揭破,也不臊,干脆挑明:“如海那日来府上寻你,二哥也是知道的。不过不说罢了。今日来说如海,并不是不想说你。”
他抬眼盯着弟弟,语气难得直白,“今日来是提醒你,操江巡抚和江宁巡抚如同湖南巡抚一般,十分仰慕杨阁老。你此番借力打力,他们未必服气。”
贾故就知道二哥这态度,他收起笑意后,正色拱手回贾政,“弟弟知道了。往后行事,会更谨慎的。”
贾政见他听懂,暗暗松口气,却仍板着脸说他:“你明白就好。杨阁老根深,别为了一时得意,再把自己搁在风口上。”
说罢,他转身要走,临到帘前又回头,补了一句硬邦邦的关怀,“至少到了杨阁老那样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地步,再去驾驭风浪。”
贾故目送贾政背影离去,觉得这二哥如今能在做管营缮清吏司的郎中,其实心里也没那么迂腐。
他朝窗外拱了拱手,朝二哥保证道:“咱们一家人呢,二哥说的,弟弟记下了。”
贾故并是不放在心上。
而因为操江巡抚直接上官,漕运总督的资历也够入阁啊。
贾故想,漕运总督对操江巡抚越过自己,亲近杨阁老一派,肯定是有一些想法在的。
杨阁老真有异动,下一次联合诸位发力的就该是漕运总督了。
至于江宁巡抚。
江宁即金陵。
贾故从来没听过不能安抚当地豪族的巡抚是个好官。
贾家从金陵发家百余年。
族人有富贵的,有靠族田度日的。
他们姻亲遍布士农工商。
是荣宁二府基石。
江宁巡抚不想任期出错,就不能冲动对上贾家。
等贾珩回来,带贾茂和贾璟来转了一圈,又各自回院。
此时前厅里只余茶香。
贾故独立片刻,唤来吴大喜:“去刘侍郎府上说一声,老爷我想查阅一番江南三镇督抚的履历。”
等吴大喜走后,贾故又想,吴大喜如今跟着自己办事其实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自己该找一个有些出身门路,并且值得信任的人在外头替自己跑腿办事。
只是这样的人难找。
这时,仲夏初晴,到了贾瑢进东宫的日子。
皇帝特旨,仍命赵尚书为迎亲大臣。
荣府内院,天未亮便灯火通明。
贾瑢着侧妃品级织金凤袍,头戴正冠,鬓边却别着一朵小小海棠,是惜春清晨亲手剪下相赠的。
她怀里抱着两只山狸子,毛色乌亮,颈系红绸,正怯怯地往她袖口钻。
惜春蹲下身,轻轻抚摸狸子背脊,失落低语道,“东宫墙高,它们进不去,我会替你好好养着。等你回来省亲,再带你去看它们爬树抓鸟。”
贾瑢眼眶微热,将狸子递过,又握住惜春的手:“惜春妹妹,等日后我求得宫里恩准,你和母亲一起去看我。”
一旁贾玥笑劝:“快别说了,别误了吉时,不用宫里特旨恩准,我也会去看你的。”
说着,她自己也别过脸去。
贾玥深知,七妹妹这一去,便是高墙深院,再不能如往日般肆意游春了。
由赵尚书领着,迎亲鼓乐一路吹进了太子宫。
皇帝给足面子,特许荣府女眷送至宫门,连老太太也坐了小轿,远远望着贾瑢叩首谢恩。
侧妃到底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虽之前因为她即将撑起贾家后一代荣宠而高兴。
但此时亲手送别,也会因为之后相见不易而心里酸涩。
当然还有一事要说。
很不幸的是,太子妃没那个运气。
之前大半年时间里,虽御医在东宫进进出出,太子妃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出。
甚至皇后直接以“东宫事务繁忙”为由,直接将荣王妃所出的皇孙抱养到自己殿中。
消息传到荣府,连老太太都有些失落了。
她老人家半晌才叹一句:“东宫水太深,之前有大皇孙上太子妃分神,现在咱们瑢丫头要难了。”
而之前湖南巡抚一案,到底带累了杨阁老。
虽皇帝未对他做处置。
但其他有资历的人,为了进阁,都有了心思。
贾故以为想进阁的只有王尚书和刑部尚书。
谁知道,赵尚书派来人传来口信,约他到城外水榭,说有大棋要下。
贾故一听便知道,他怕是也心动了。
此时正值雨时。
水榭里,赵尚书已先到了,青衣小帽,正倚栏看雨,神色闲适。
见贾故掀帘而入,他回身,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道:“都察院兼任操江、江宁两处巡抚的两位右都御史皆是杨阁老门下。
听闻裴尚书那边想要最后拼一把预备先参操江私运漕粮,再参江宁纵军冒饷,两炮齐发,使江南半壁震动,来逼杨阁老退位让贤。
道生,先前之事,已探出圣意,陛下并不支持杨公。
此时杨公不过强弩之末。你且去拉拢住礼部冯尚书,与他说待刑部裴尚书发难,你我暗助,等杨老一让位,赵某愿意与他再各凭本事抢那把椅子。”
贾故心笑赵尚书原来也有上进心。
之前不表,只撺掇贾故让王尚书他们露头。
现在看见杨阁老那正露了破绽。
他就想亮明牌了。
但杨阁老之所以能把湘系收入手中,还能插手江南官场,是因为十年前他就做过江南总督。
还是江南文会领头人。
知道这个含金量吧。
所以贾故口上感叹,他终于到了能给皇帝办事,做自己人的时候了。
心里想的却是,皇帝之前两年对太上老臣表现出来的都是安抚态度,结果现在?憋不住屁了。
当然最让贾故有顾虑的是,江南操江巡抚要主管长江和运河的漕运事务。
另一位江宁巡抚,管着周边几府的军务、粮饷。
别说人门生故吏满天下。
就是他们与贾家的渊源,之前二哥贾政还特意提醒过呢。
两边警惕互防,和贾故这边主动动手可不一样。
因为这种种缘故,贾故便低声与赵尚书说:“老大人好魄力!杨阁老门生故吏满江南。如今一动,就是掘根。您知晓的,贾家根底出自此处,如此行事叫人不免惶恐。”
赵尚书挑眉,笑着说他,“道生你怕了?湘系刚去两成,江南再动,杨公便成孤岛。圣上早欲分权,你我不过顺势推舟。”
话是这样说,可贾故如果冲到前头,或者一味蛮干。落个背叛出身的名声,把江南那边士绅得罪完了。
那些人使坏刨贾家祖坟事小,把他二儿子折在淮安事大!
更何况,日后这波平静了,别人回过神来清理自己这个叛徒。
谁来保证他背负了坏名声后的前途?
但凡上一届春闱,皇帝让他做主考官。让他当一届进士的师座。培养自己的班底,这得罪人的事贾故做就做了。
但是,皇帝没有啊!
贾故现在的势力还控制在姻亲旧友范围!
偶有几个进士拜访,值不值得信任还未可知呢。
甚至他都不是科举出身,连有交情的同科都没有!
所以这对贾故来说,又是怀疑皇帝和赵尚书把自己当刀使的一天。
这让贾故忍不住问赵尚书,“这真不是在针对我吧?”
贾故此言一出,赵尚书便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等落座后,直接说他,“道生!老夫让你去以‘入阁’二字诱劝冯尚书,又不是让你赤条条跳下去跟杨阁老对擂。怎么就成了针对你?”
贾故垂眼笑了一下,到底是想让赵尚书先给他承诺些好处再说,“我晓得自己斤两。自知配不上上杨阁老心烦。但是我要出面,必然有其他争锋相对之人。”
雨声骤急,窗纸颤动。
赵尚书沉默片刻,忽俯身向前,诱劝于他,“你不是一直想做春闱主考官收门生吗,你总得让别人先看了你的本事,愿意来做你门生吧?”
这话简直说到贾故心坎上了。
他沉默一会,就说行吧。
其实,本来他就不推拒此事。
之前不过是觉得对自己来说利益不大而已。
但有赵尚书这句话做底。
若是之后贾故没得好处,自然会有话找他说。
但还有一事,
就是都察院虽只有一位左都御史。
可右都御史批量发。
这二位都兼任着右都御史呢。
虽然因为各种势力纠葛等原因,不直接被左都御史统领。
但人家是挨着边的。
贾故已经在背后主导弄下去一位兼任湖南巡抚的右都御史了。
要再来一次,就算有林如海在都察院。
那都察院也被他得罪死了。
所以等雨停分别时,贾故踏出小榭,深吸一口湿凉空气。撑伞登轿,便吩咐车夫:“绕去林府。”
他总先得先和林妹夫通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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