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尾巴还未曾过去,御苑却传出山陵崩钟。
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像一阵白毛风,瞬间卷得京师素缟满城。
贾故身为太常寺卿,闻得消息便披麻入宫,领太常寺属员跪伏宫门外,等候听圣意安排。
等皇帝宣召完,他又忙与内府大臣核对丧礼仪制。
随后三日,哭临大礼。
每日五鼓,钟声一响,文武分班,黑压压跪满月台。
贾故跪在丹墀下首,双手捧笏,高声唱礼:“举哀——”随即便伏地痛哭。
这回不同于太妃丧那回,他哭得可谓是有板有眼,声音嘶哑却不乱节拍,泪是实打实淌。
反倒是贾赦往日瞧着身体还好,结果哭灵跪了两日,第三日便面色煞白,有些不舒服了,怕人说他不敬,吃了些药丸子,又坚持了一日。
结果第四日的时候,药丸子也不管用了,他两腿直打晃,贾珩怕他御前失仪,特意来扶他,他还死撑说,“不碍事……”
话未落,人往前一扑,险些叩在金砖上,唬的贾珩、贾蓉一边一个死命把他架住。
贾故忙托内侍求了皇帝。
圣上御口一开,才准他回府“暂服汤药,歇半日。”
上轿时,贾赦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由小厮半抬半抱塞进去,麻衣下摆滴的全是冷汗。
另一旁女眷处,老太太听了消息,拄着拐杖叹气:“平日没少让他保重身体,他也不听,如今连我这个老太太都比不得了。”
而贾故那边,却还得继续领哭、领拜。
第四日午后,太上皇大殓礼成,百官退至偏殿用素膳。
殿外廊下,白幔低垂,纸灰飘散,空气里尽是檀蜡香烛的气味。
贾故捧着一碗粳米粥,正想去寻贾珩、贾蓉他们,顺便问问大哥情况。
他刚绕过一殿,忽闻低低的抽噎声,循声转过拐角,只见一个小太监背对人群,藏跪在石阶根,肩膀一抽一抽的哭。
他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小孩儿麻孝帽压到眉下,露出瘦削的后颈,手指还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哭时口中念叨着爹娘。
贾故瞧着他还是个孩子,便放轻脚步,掏出一方素绢,蹲身将粥碗和素绢一起递到小太监面前,温声问他,“可是想爹娘了?擦擦泪,莫叫人看见。”
小太监惊得抬头,泪痕纵横,忙不迭用袖子抹脸,哽咽着还要起身行礼。
贾故按住他肩膀,半蹲对视,低声安慰他说,“我爹在时,我总觉得他偏心大兄二兄,可等他没了,我在外头遇见事了,仍会想到他。儿女思念父母,是人之常情。”
小太监苦笑,眼角尚挂着泪珠,他说,“我爹娘比不得大人父母。”
贾故却一本正经的和他说话,“虽家境不同,但父母给予儿女的慈心,儿女看向父母的依赖濡慕,总有几分相同的。”
小太监咬了咬唇,泪意又涌,声音更哑了,“还是不同。我恨他们把我卖进这处,哪怕去寻常人家做小厮,我也能有个盼头。可他们为了多收几两银子,断了我的根,让我离了他们再想有别的家人都不成!”
一番话,如尖针刺心。贾故怔住,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拱手道歉,“是我想当然了。人的处境千般不同,痛苦难受时也是不同的。我自认为还算有一两分幸运,愿分一份与小公公,还望小公公以后,能少一分伤心,多一分顺隧。”
说罢,他抬手替小太监正了正歪斜的孝帽。
小太监愣住,泪珠挂在睫毛上,终是滚落。
贾故拍拍他瘦削的肩,转身离去。心里又十分可悲,这事不关己的寥寥数语,并不能改不了小太监的命运。
人往往会因为同情,但无能为力,而真心难过。
贾故此时,便是如此心情。
等他晚上能回府更衣,一进房门,两条腿几乎打不了弯,好在六儿贾珲在府,能把老父搀着坐下。
贾故哑声叹道,“国丧比春祭累十倍,我只盼再不要遇上。”
再一想到大哥那副惨相,他又忍不住苦笑,哭灵也是个体力活。等再逢七之日,还有几回,贾赦这罪遭的,怕是要养两个月才能复原。
就这样冷冷清清过了一个年。
这一日黄昏,贾瑄突然风风火火回府。
“父亲!”见着贾故,他顾不得解下风帽,先长作一揖,便皱着眉说,“柳兄弟给我说,他有个族兄弟,家里父母都没了,说定了咱们宁国府的亲事。说是府里珍大嫂子的三妹。还是咱们府上琏二哥给保的媒。”
贾故正倚窗看雪,闻言叹气说,“如今还在国孝呢,便是议亲,也让他们再等等。”
贾瑄喘了口气,解下披风,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才说,“我那兄弟也说。他那族兄弟爹娘没了,只在外头有个嫁出去的姑妈。平日兴致来了,去戏台上唱小旦也是有的。没人管着他,不知道个避讳。但是咱们府里,为着父亲官位,也该知道的。”
贾故看老五那邋遢样子,先叫外头吴大喜使人备上热水来,给他洗脸。才又跟她说,“你那柳兄弟说的对。改日你好好谢他,得了消息能给咱们家知会一声。”
贾瑄点头,把热茶全灌嘴里,又说,“我那兄弟也说,若是旁的富贵人家,他也不多嘴,就是与咱们家亲旧多了些。”
说完,他便出去,让抬热水进来的人,把热水直接抬到自己屋里。
结果元宵时,灯节夜,荣府后厦檐下挂着六面绣云纱灯,烛火摇红,映得满室春气。一家人聚一起围炉吃茶,说话呢。
贾茂突然托腮叹气说,“豆子说,琏二叔喜欢尤二小姐,他小叔跟琏二叔一起办差的时候,亲眼看两人好了。”
他话音未落,贾珩这个做父亲便拎住他耳朵教训了,“都是读书,为何旁人一心不看窗外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贾茂被拧得“哎哟”直叫,小身子歪到贾故怀里。
贾故顺手把孙子一揽,把他耳朵救出来,笑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好呢。等你再升个官,你就知道有人能给你报信的好处了。”
贾珩虽松了手,仍气不过,瞪着儿子说他,“你祖父惯你!”
徐夫人见祖孙俩抱作一团,一个泪眼汪汪,一个满脸心疼,表演欲十分旺盛的样子。
而大儿贾珩看他们祖孙装腔作势,在一旁气的都快坐不住了。
一时觉得好笑,又把话题扯回来说,“国孝呢,不管是哪个有情,万万不能叫他们闹出来。老爷管着皇家祭礼的事呢,可不敢让自己家先乱来。”
都是这个理!
贾故叹气,琏二管不住自己那档子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那尤氏也不能给她继母当家做主的人。而她那继母妹妹不像样,还有贾珍贾蓉糊涂纵着,这样一想,满府真没几个懂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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