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几乎是撞开了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别墅午后惯有的宁静，也惊动了正站在窗边讲电话的陆北辰。
他握着手机，愕然转身，就看到林晚星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因急促的奔跑和翻涌的情绪而剧烈起伏。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那双总是平静或带着沉寂哀伤的眼睛，此刻燃着两簇灼人的火焰，是愤怒，是恐慌，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破碎的决绝。
陆北辰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手中那张熟悉的复印件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了句“稍后联系”，便切断了通话。
书房内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紧绷。
“这是什么？！”林晚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她将那张纸狠狠摔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像扔下一枚点燃的炸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陆北辰没有立刻去看那张纸，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她脸上，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愤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预想过她可能会发现，可能会生气，但他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晚星，你冷静一点……”
“冷静？！”林晚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向前一步，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却带着冰冷的恨意，“陆北辰！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你可以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吗？！你留着这个……你一直留着这个！是不是随时准备拿出来，提醒我我曾经多么可笑，多么不自量力？！还是想用它来威胁我，让我永远记住我是你的囚犯，永远别想逃？！”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感觉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站在雪地里的人，所有试图隐藏的软弱和不堪，都被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还被保留了“证据”。这种彻底的、毫无尊严的暴露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更让她痛不欲生。
陆北辰看着她崩溃的眼泪和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眼神，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解释都堵在了胸口。他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
“别过来！”林晚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厌恶，“回答我！你留着它，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抗拒，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陆北辰的心脏。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留着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耗尽力气的平静，“不是为了威胁你，也不是为了提醒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为了提醒我自己。”
林晚星的哭声和质问，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提醒……他自己？
陆北辰迎着她困惑而依旧充满敌意的目光，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提醒我自己，曾经有多么混账，多么愚蠢。”
“提醒我自己，是如何用最错误的方式，将你逼到绝境，让你不惜用这种……绝望的方式求救。”
“提醒我自己，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你和星星。”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感。
“我把这张纸复印下来，放在星星的玩具盒里，不是想恐吓谁。”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毫无掩饰的痛悔与……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我只是想让自己……永远记住那一刻。记住你当时的绝望，记住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每次看到它，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割我的心，提醒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不能再让你……有哪怕一丝一毫，想要写下这种东西的念头。”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晚星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和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里翻涌的、真实到令人心悸的痛苦和悔恨，看着他指向心脏时那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近乎崩溃边缘的疲惫……
她原本筑起的、坚固的愤怒壁垒，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撞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音。
他不是在炫耀掌控。
他是在……自我惩罚？
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最不堪的过往钉在自己的耻辱柱上，日日警醒？
这个认知，太过震撼，也太过……颠覆。
她一直以为，他所谓的改变和弥补，或许掺杂着算计，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愧疚。她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近乎偏执和自毁的方式，来铭记和忏悔。
那股支撑着她冲进来的、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抽走了柴薪，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灼烧后的灰烬，和一片茫然的空洞。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却不再是纯粹的恨意，而是混杂了太多难以分辨的、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害怕去触碰的……动容？
陆北辰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情绪，看着她逐渐软化的、却依旧带着迷茫和戒备的眼神，他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了。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卑微的、等待审判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她。
风暴的中心，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个泪痕未干，眼神复杂；一个面色沉痛，姿态卑微。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悔恨，以及那刚刚被撕开一道裂口的、沉重如山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星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张被她摔落的复印件。
纸张在她指尖微微颤抖。
她看着上面那行熟悉的、代表着曾经绝望的字迹，又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与疲惫的男人。
恨，依然存在。
隔阂，依然深重。
但在这一刻，在这间充斥着无声风暴的书房里，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似乎正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和她眼中那无法再纯粹的恨意，而悄然……移位。
她没有说话。
只是紧紧攥着那张纸，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踉跄着，逃离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地方。
但这一次，她的逃离，不再仅仅是因为恨。
还因为一种……她无法面对，也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混乱的……震撼。
陆北辰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出去。
他只是无力地靠在了冰冷的书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迟来的、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将他彻底淹没。
风暴暂时平息。
而被风暴洗礼过的土地，是就此荒芜，还是能孕育出新的生机？
答案，依旧在风中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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