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过后，澜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固有的节奏。阳光每日如期而至，将这座精致的堡垒镀上温暖的光泽，驱散不掉的，是弥漫在空气里那份经由陆瑾寒一手塑造的、井然有序却缺乏生气的宁静。
苏晚将那张唯一的全家福悄悄设置成了自己平板电脑的屏保。每次打开，看到照片上团团灿烂无邪的笑容，自己脸上那抹不自觉的温柔，以及陆瑾寒那虽然侧着脸、却依稀能辨出几分不同于往日冰冷的侧影，心中总会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但那涟漪很快便会在现实的冰冷中平复——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陆瑾寒，而她也依旧是困于其中的苏晚。生日的片刻“温馨”，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曲终人散，各自归位。
她不再去想那晚生涩的钢琴声，也不再期待任何超出“新规矩”范畴的意外。她将所有未被禁锢的精力都投入到陪伴团团和设计学习中。程昱的课程成了她精神上的透气孔，那些线条、色彩和构成法则，在她笔下逐渐变得流畅而富有生命力。她甚至开始尝试将团团稚拙的涂鸦（在王姐帮助下完成的）融入到自己的设计草图中，竟意外地碰撞出别致的童趣。
这天，程昱的课程结束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朴素却质感很好的长方形扁盒，递给了苏晚。
“苏晚，生日快乐。”程昱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虽然迟了几天。这是我一位朋友手工制作的……书签，我觉得它的设计风格你可能喜欢，就擅作主张带来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苏晚愣住了。她没想到程昱会知道团团的生日，更没想到他会准备礼物。虽然他说是给她的，但“生日快乐”这个词，在此刻的语境下，显然更多是指向团团的周岁。
“程老师，这……太客气了，我不能收。”苏晚连忙摆手。在澜苑，接受外人的礼物，尤其是一个年轻男性的礼物，是极其敏感的事情。她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别担心，只是一个小玩意儿。”程昱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将盒子放在桌上，语气轻松，“纯粹是觉得适合你最近的学习状态。你看看，不喜欢的话，下次课我再拿回去就是了。”他说得坦荡自然，让人无法坚决拒绝。
他又逗了逗趴在地毯上玩球的团团，便告辞离开了。
苏晚看着桌上那个盒子，如同看着一个烫手山芋。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装。
里面并不是书签。
那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素描本。封面是厚重的牛皮纸，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右下角有一个烫金的、抽象化的羽毛笔图案，简洁而富有设计感。她翻开扉页，里面是空白的、质地极佳的专业素描纸。
而在扉页的背面，用清隽有力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给拥有无限可能的你。——程昱”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触动苏晚的心。他看到了她的努力，认可了她的“可能”，并用这种不逾越师生界限、却充满鼓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这份礼物，不贵重，却无比贴心。它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被既定规则束缚的世界，告诉她，她的才华和梦想，是被看见的，是值得被期待的。
苏晚摩挲着素描本粗糙而温暖的封面，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被理解和鼓舞的暖流。她将本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住了那份微小的、却属于自己的希望。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陆瑾寒回来了。他照例先去了儿童房。团团正坐在地毯上，摆弄着那个崭新的素描本——苏晚一时没留意，被他当成了新玩具抓了过去，正用小手拍打着封面，咿咿呀呀地“研究”着。
陆瑾寒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锁定在了儿子手中那个与周围华丽玩具格格不入的、风格简约的素描本上。那不是澜苑的东西。
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哪里来的？”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一旁的苏晚。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她知道，瞒不过他。
“是……程老师今天带来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说是……迟到的生日礼物，一本素描本。”
“生日礼物？”陆瑾寒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他周身的气压明显降低了。他走上前，从团团手里拿过了那个素描本。团团不满地“啊”了一声，伸手想去够。
陆瑾寒没有理会儿子，他翻开了素描本，看到了扉页背面那行字。
“给拥有无限可能的你。——程昱”
他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顿了片刻，眸色深沉如夜，看不出任何波澜，却让人无端感到心悸。
苏晚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质问，或者更直接的——没收和销毁。
然而，陆瑾寒什么也没说。他合上素描本，既没有还给她，也没有当场发作。他只是拿着那本子，低头看了一眼正仰头望着他、一脸茫然的儿子，然后，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苏晚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是去找程昱的麻烦？还是彻底禁止她再上设计课？或者，用更隐晦的方式，让她为接受这份“意外的礼物”付出代价？
这一夜，苏晚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陆瑾寒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和那本被拿走的素描本。
第二天，一切如常。陆瑾寒去了公司，程昱的课程也没有被取消。王姐和佣人们的态度依旧恭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下午，苏晚在儿童房陪团团玩时，王姐拿着一个包装极其精美、大小与程昱送的素描本相似的礼盒走了进来。
“苏小姐，这是先生吩咐送过来的。”王姐将礼盒递给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苏晚疑惑地接过，打开。
里面也是一本素描本。但这一本，无论是材质、装帧还是细节，都奢华到了极致。封面是某种稀有的深海蓝色皮革，镶嵌着细碎的钻石，拼凑成星辰的图案。内页的纸张是顶级的博物馆收藏级用纸，每一页的页脚都印着一个烫金的、缩小版的陆氏家族徽记。
在扉页上，用凌厉霸道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你的可能，只能由我来定义。——陆瑾寒”
苏晚看着这行字，看着这本价值不菲、却更像是一种所有权宣告的“礼物”，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没有没收程昱的礼物，也没有禁止她的课程。他只是用他陆瑾寒的方式，更强势、更不容置疑地，覆盖了那份来自外界的“鼓励”。
他在告诉她，在这个由他掌控的世界里，她的“无限可能”，其边界和定义权，在他手中。
这意外的“回礼”，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水，将她因程昱的礼物而生出的那点暖意和希望，浇得透心凉。
她拿起那本奢华无比的素描本，触手冰凉。而程昱送的那本简约温暖的素描本，不知所踪。
所以，这算是什么呢？苏晚看着怀中无忧无虑玩着新玩具的儿子，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是警告？是宣示？还是……那个男人另一种形式的、扭曲而笨拙的在意？
她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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