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兵依旧没心没肺地在玩泥巴，美芳却有点怯生生，看到黄不凡骑着单车回来，马上就来精神了：“爹，你回来了……”
黄不凡抱起美芳，心里一阵酸楚，却转头对妹妹玉蓉说：今天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这一下连在玩泥巴的美兵也跑了过来，包括玉蓉在内都没有开口问，只是紧紧盯着黄不凡，眼神里尽是询问。
“我要去卫生院当医生了，公社闫书记上午批准的！”黄不凡低声说道。
美兵和美芳根本没有太大的反应，玉蓉却捂着嘴惊呼了一声：真的吗？去卫生院是当正式医生么？太好了！
黄不凡点了点头：我昨天没有回家，就是在公社有事，治好了闫书记的中风，他让我去当医生可不是徇私舞弊，而是希望我能给更多人治病。
说话间，岳母提着一个竹篮子走了进来，美兵老远就叫着外婆，美芳也挣扎着跑了过去。
黄不凡知道岳母对自己的好，叫了声妈，看到她篮子里的十来个鸡蛋，便说了一声：妈，你攒几个鸡蛋也不容易，就留着自己吃吧。
李大娘没有半点笑容，毕竟自己的女儿死了才十来天呢，要不是惦记三个外孙，她还真不愿意来女婿家，实在时睹物思人太伤心。
黄不凡嗔怪地招呼美兵兄妹扶外婆进屋，刚刚坐下，黄不凡就把自己要去卫生院当医生的事说了出来。
李大娘眼前一亮：这是好事啊，能够去卫生院当医生，那可是积阴德的地方，好好干。
然后又叹了口气说：“要是秀娥还在，你去了卫生院当医生，说不准她还能多熬几年……”。
说完，李大娘似乎也担心女婿心里难受，脸上面青挤出一丝笑说道：“姑爷，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好好把孩子拉扯大，好好在卫生院干，别辜负了领导的好意”。
黄不凡点点头，让玉蓉去做饭，想留岳母在家里吃顿好的。
可岳母听说是吃狗肉，立马就起身走了。
黄不凡这才想起，过世的岳父是公社有名的木匠师傅，算是“有教门”的人，狗肉是他们绝对不能沾的食物。
就算岳父不在了，岳母也还是坚守着这个信念，只好送她出门回家去了。
刚刚做好饭菜，放中学的美娟也回来吃饭，得知父亲今后要去卫生院上班，8岁的女孩开始懂事了，很乖巧地说道：“爹，您放心，我会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吃过饭，美娟继续回学校上学，美兵美芳还是交给了玉蓉，黄不凡骑着单车去找高俊人。
高俊人有点意外黄不凡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说句不好听的，你老婆都不在了，也用不着找我看病，你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是啥意思？你识趣的话就离我远一点，免得别人说我们蛇鼠一窝”。
黄不凡也不生气，腆着脸说：“高医生，我今天找你有好事，我们进屋说”。
说完就自顾自地进了高家的院子，大声地和高大婶打招呼。
高大婶倒一如既往没变化，既算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淡，温和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
黄不凡感慨地打量起高家的院子来：虽然到处都开始破败，可还是能看出主人家曾经的辉煌，心里同时也更加佩服高俊人了。
这老头子性格确实够坚韧，换做一般人，隔三差五被人戴上尖帽子去批斗，只怕早就垮了，难怪人家后来能成为省城医院的中医泰斗。
高俊人装出的那副凶狠深情吓不跑黄不凡，也就无所谓地跟着在院子里坐下。
黄不凡也不隐瞒，直奔主题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高医生，我今天受沂溪公社闫书记的委托，特意来请你出山的，请你去沂溪卫生院当医生。”
不出所料，黄不凡的话并没有让高俊人有太大的反应：“算了吧，你小子也别折腾了，好好照顾你那三个孩子，我的事你别操心，你也操不了心，当心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没办法，黄不凡只好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高俊人这才相信，也一本正经地感谢起来：
“小黄，谢谢你替我老头子想办法，我领你的情。可我现在这身份，在家里帮人看看病还成，去卫生院吃公家饭，只怕今天去明天就会被人举报了”。
黄不凡安慰他说：“所以我和闫书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名义上就是让你去当临时工，委屈你当我的助手，实际是让我跟着你学呢。
闫书记说了，他会和富桥公社的人说明，他们需要用到你时随时通知就行，沂溪公社绝不拦着”。
黄不凡最后放低声音说：“只要进了卫生院，富桥公社的红袖章再怎么瞎搞也得给点面子吧。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我相信你能安稳一段时间，至少比现在要安稳点。退一万步说，不也能多看几个病人么？”
高俊人沉吟了一阵：“小黄，你有心了，大恩不言谢，我听你的”。
听到他答应了，黄不凡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在地，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您也知道，我虽然也有那么两下子，可那都是碰巧，今后还得跟您系统学习，希望你不要保留哦”。
高医生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不过眼睛里多了一丝亮光，看了看黄不凡，过了一阵起了身：“你稍等一下，我有点东西给你”。
没多久，高俊人就抱着一个木漆盒子出来，木漆盒子有了些年头，原本漆着的红漆已经发黑，也还有好多处斑驳了。
高俊人把木盒子放在黄不凡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当你师傅，既然你自己说要跟我学，那我就把我的家底都交给你，能学到多少就全靠你自己。”
黄不凡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十几本线装书，好几本还是手写版，看书皮上的名字，应该是高家祖辈亲手所写，其中一本还署着高俊人的名字。
高俊人叹了口气说：“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老大虽然学了医，可去了烟溪县就在那里安了家，好几年才能回来一次。老二那不争气的混蛋，我更加指望不上。这些书是我们高家祖宗几代人传下来的，今天就交给你，到了你手里，我就不怕被红袖章翻出来烧掉了”。
黄不凡点了点头：“虽然我只是个便宜徒弟，但这些书我可以帮您先收着，你将来想要回来随时可以开口”。
高俊人此时一脸的凄然，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今后的事，还以为黄不凡说的“将来”就只是一种安慰：“给你了就是你的，只要你不烧掉，随你怎么安排，哪有我再要回来的说法”。
此时的高俊人说得很轻巧，他万万没有想到，三十年后会有那么一天，自己的儿子和黄不凡会因为这些书闹出一场老大的风波。
黄不凡笑了笑：“咱们是师徒，现在说这些干啥。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去卫生院报到，可婶子怎么办，难道让她一个人在家？”
高俊人又迟疑起来，自己去沂溪公社的卫生院确实能“躲静”，可丢下老婆子一个人在家也不是个事啊。
他左右为难时，黄不凡又给出了个主意：“要不让婶子暂时住到我家去吧，刚好能给我看着三个孩子，腾出我妹妹去出工。”
高俊人有点拿不定主意，没想到高大婶却很爽快：“那行，我就去黄家湾住几个月看看，说不准我和三个孩子有缘，还舍不得走了呢”。
马上收拾东西，高俊人夫妻都很洒脱，说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平常除了红袖章也几乎没人上门，拿上几身换洗衣服，门上挂把锁就行。
到了黄不凡家，三个孩子很快就和高大婶热络了。高大婶带着美娟美芳姐妹睡一间屋，高俊人和黄不凡父子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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