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得化不开,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覆盖着整个城市。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车笛,更衬得这寂静如同凝固的深渊。
苏棠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失控的鼓槌,重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上岸,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又是那个梦。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那片灰蓝色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海水,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夜夜将她拖入绝望的深渊。
梦里的阳光是假的,带着一种惨淡的、不真实的明亮。六岁的她,小小的苏棠,穿着不合身的蓝色泳衣,赤脚踩在细软滚烫的沙滩上。她焦急地向前跑,朝着那个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的身影——她的双胞胎妹妹,苏冉(Rǎn)。
苏冉穿着她最爱的亮黄色向日葵泳衣,咯咯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在咸涩的海风中飘荡。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鹿,追逐着退去的浪花,全然不顾身后姐姐带着哭腔的呼喊:“冉冉!回来!别过去!危险!浪要来了!”
“姐姐胆小鬼!水凉凉的,好舒服呀!”苏冉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阳光下的小脸灿烂夺目,那是苏棠记忆里妹妹最后的光。
就在苏冉弯腰想去捞一个被浪卷上来的、闪着七彩光泽的贝壳时,一个比她们俩加起来还高的巨浪,如同潜伏已久的怪兽,毫无征兆地从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猛地窜起!带着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咆哮,裹挟着白色的死亡泡沫,瞬间吞噬了那抹亮黄!
“冉冉——!”苏棠撕心裂肺的尖叫被海浪的轰鸣吞没。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拍打在她身上,将她掀翻在沙滩上。她呛咳着,拼命挣扎,伸出手,指尖只触碰到冰冷的海水和…一片虚无的绝望。那抹亮黄彻底消失在墨绿色的浪涛之中。
画面骤然切换。惨白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令人窒息,几乎要灼伤鼻腔。父亲苏振海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而母亲顾婉仪,那个曾经优雅温柔、会抱着她们哼唱摇篮曲的女人,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幼崽的母兽。她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揪住小苏棠单薄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歇斯底里的哭喊如同淬毒的利刃,一遍遍凌迟着她幼小的心灵: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把我的冉冉还给我!还我的冉冉啊——!”
小苏棠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片被世界遗弃的枯叶。巨大的恐惧和沉重的负罪感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敢哭,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活着就是一种原罪。母亲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呼…呼…”苏棠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她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那充满恨意的指甲带来的刺痛。她环顾四周,熟悉的卧室陈设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陌生和压抑。床头柜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静静立着——那是她和苏冉五岁生日时拍的,两人穿着一样的粉色公主裙,笑得无忧无虑。照片里苏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而现在,那双眼睛永远地熄灭了,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母亲的诅咒。
“十五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苏棠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渗入鬓角。那场海难不仅带走了妹妹的生命,也带走了她人生中所有的阳光和欢笑。母亲的恨意,父亲的冷漠,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成了这个家多余的存在,一个背负着“害死妹妹”罪名的罪人。她蜷缩回冰冷的被褥里,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压制住心底翻涌的陈旧伤疤,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微凉的清新,透过“一隅清棠”茶庄古朴的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檀木气息,宁静而雅致,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苏棠端坐在巨大的根雕茶台前。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颈侧,衬得侧脸线条柔和而沉静。面前摆放着成套的紫砂茶具,色泽温润,如同经年累月被茶水滋养出的光泽。她正专注地擦拭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动作轻柔而精准,指尖拂过壶身细腻的纹路,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袅袅的热气从旁边温着的铜壶口溢出,氤氲了她的眉眼,也模糊了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哀愁。只有在这茶香氤氲的方寸之地,她才能暂时忘却噩梦的纠缠和现实的冰冷,觅得片刻内心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清晨的薄雾,脆弱而易碎。
“哒、哒、哒…”清脆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节奏,打破了茶庄的静谧。宋瑶扭着腰肢走了进来。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眼神挑剔地扫过茶庄的陈设,最终落在苏棠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姐姐起这么早?又在捣鼓这些不值钱的树叶了?”宋瑶的声音娇嗲,却字字带刺。她走到茶台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挑剔地在光洁的柜台上抹了一下,然后夸张地捻了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发出嗤笑:“啧啧,擦得再干净有什么用?爸昨天可说了,这破茶庄生意半死不活的,下个月就得盘出去!给你攒点‘像样’的嫁妆!”她刻意加重了“像样”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省得你嫁到纪家去,让人家笑话我们苏家寒酸!”
苏棠擦拭茶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是刺痛?是麻木?还是早已习惯的疲惫?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宋瑶的挑衅,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将紫砂壶轻轻放回茶盘,动作依旧平稳,只是那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她拿起另一只茶杯,用软布细细擦拭着内壁,声音清浅,听不出喜怒:“知道了。”
这份沉静,这份无视,反而更激起了宋瑶的妒意和不甘。她最讨厌苏棠这副样子,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她冷哼一声,扭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更响亮的声响,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哼,装什么清高!等着瞧吧!”茶庄的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带走了喧嚣,却留下了一室被搅乱的空气和更加沉重的压抑。
苏棠放下茶杯,指尖冰凉。她看着窗外被阳光照亮的庭院,那里有几株她亲手栽种的茶树,嫩绿的芽尖在晨光中舒展。茶香依旧清冽,却再也无法温暖她胸腔里残留的寒意。宋瑶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添了一道口子。盘掉茶庄?那不仅是她谋生的手段,更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为死去的妹妹保留的最后一方净土。如今,连这也要被夺走了吗?
晚餐的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长条形的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摆放整齐,却透着冰冷的距离感。菜肴丰盛,却勾不起任何食欲。继母秦雅芝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汤,偶尔抬眼,目光在苏棠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挑剔。宋瑶则小口吃着煎蛋,眼神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父亲苏振海,带着期待和讨好。
苏振海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冷漠。他目光落在安静喝汤的苏棠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棠棠,纪家那边已经点头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宣布一项商业决策,“和纪延铮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苏棠握着汤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温热的汤水在口中变得苦涩难咽。她抬起头,看向父亲,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没有惊讶,没有反抗,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
苏振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反应,继续道:“纪延铮是纪家的长子,年轻有为,在京城根基深厚,前途无量。你能嫁过去,是苏家的福气,也是你的本分。”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成交的商品,“纪家规矩大,你嫁过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苏家的脸面。收起你那些无关紧要的心思,安分点,做好你该做的事。别惹麻烦,也别让纪家看轻了我们。”他拿起餐巾,再次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结束话题的意味,“订婚宴在下周,具体安排秦姨会告诉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秦雅芝适时地放下汤勺,脸上挤出一个刻板的笑容:“是啊,小棠,你放心,阿姨一定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心,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宋瑶在一旁立刻娇声道:“爸,我也要去订婚宴!我要买新礼服!”她看向苏棠的眼神充满了得意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苏振海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苏棠低下头,看着碗里已经微凉的汤水,汤面上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倒影。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婚姻,她的人生,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责任?本分?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维系苏家的体面和利益。她想起梦中的海水,冰冷刺骨,此刻却觉得现实比那海水更令人窒息。她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感。
沉默了几秒,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知道了,爸。”
晚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苏棠推开椅子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向楼梯。她的背影挺直,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层坚硬的伪装。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被高高的围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她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左手手腕内侧一道淡旧的、几乎看不出的疤痕。那是在母亲一次歇斯底里的责骂后,她躲在浴室里,用碎瓷片留下的印记。是绝望,也是无声的控诉。
她知道,通往未知囚笼的门,已经被父亲无情地打开了。而门后等待她的,是福是祸,是深渊还是绝境?她无从知晓。心底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埋的怨愤,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压抑的寂静中,隐隐躁动起来。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窒息现实的出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她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麻雀,眼神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挣扎。这份沉静的表象之下,是否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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