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腊月的大西北,天气特别冷,可依旧挡不住年的味道。
菜市场里的鱼、肉、菜,连空气里都是炒瓜子的味道。
这是人们过年时每家必备的。
刘阳的厂子的生意也跟着红火了。
为了能在过年之前安装好新设备,挂面车间的机器早停下了,里头的旧设备正等着被拆。
临时叫来的工人们穿着脏得发亮的棉衣,手里的扳手正在拆卸这老机器上的螺丝。
另一头刚改好的面粉车间倒干净,白墙,水泥地面。
这批临时叫来的工人里,有个叫虎娃的本地人,总缩在最角落。
他干活最死心眼,可手里的活从没停过。
他不太爱说话,半天蹦不出一个字,脸上也没个表情,连抬眼瞅人都少,就闷头拧螺丝、搬零件。
刘阳早留意到他了,后来听一起干活的老郑说,虎娃前几年去南方打工,攥了点辛苦钱,看见旁人做服装生意赚得盆满钵满,眼热得不行,也一头扎了进去。
哪里想到栽了个大跟头——他进的一批货是黑货,刚拉回仓库就被公家扣了。
不光攒的钱全打了水漂,还被关了小半个月。
更要命的是,那批货的钱大半是借的,借的钱还都是村里的乡亲们的。
从那以后,虎娃就蔫了,不说话,总发呆,连村头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回家了。
刘阳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虎娃这种状态,倒跟食堂的小萍有点像。
小萍是刘保正的女儿,话也少,每天就低着头打饭、刷碗,干活特别麻利。
可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跟虎娃一样。
旧设备拆完了,离过年就剩十几天了,新设备还在路上。
刘阳怕工人来回跑不方便,干脆让他们住在厂里的宿舍,吃饭也在食堂。
这下,小萍和虎娃见得更勤了。
每次打饭,虎娃总低着头,打完饭就往角落躲,吃完就揣着个杯子出去了。
蹲在院子里发呆,眼神空落落的,跟丢了魂似的。
小萍看在眼里,心里总有点发紧,她们都是心里装着过去事儿的人,难免有点同病相怜的滋味。
有天晚上,食堂的活忙完了,小萍裹紧棉袄往宿舍走,路过院子时,看见石凳上坐着个人。
天冷得厉害,出气都能看见白霜。
她走近了才看清,是虎娃。
小萍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声音轻轻的问:
“你咋不回屋?大冬天的,外头冻得跟冰窖似的。”
说完,她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声的“谢谢你”。
她回头一看,虎娃哭了。
小萍没再多问,找了个离他不远的石凳坐下。
过了会儿,她轻声说:
“你是家里有啥难处吧?”
虎娃抽泣着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风刮着树枝呜呜的响。
直到冷得手脚发麻,小萍才站起身:
“回屋吧,再坐一会该生病了。”
两个人这才各自往宿舍走。
从那以后,一到晚上,院子里的石凳上总坐着两个人。
不用说话,就这么坐着。
腊月初十那天,新设备终于到了。
装着设备的大卡车开进院子,工人们都围了过来。
厂商的技术人员拿着图纸指挥着:
“这边再往左挪点!”
“螺丝拧紧点!”
忙了整整一天,所有设备才算安安稳稳归了位。
可调试和培训得花时间,眼看再过几天就除夕了。
刘阳跟厂商一商量,把这事推到了年后初十。
送技术人员走的时候,刘阳让财务把工资结了。
生产工人的工资加奖金一分没少,还多给了个红包,让他们早点回家团圆;
门市部和销售部的人得再盯几天,剩下的就是虎娃这批临时工人。
刘阳给他们发完工资,又让人抱来几袋米、几桶油,挨个递过去,笑着说:
“过年了,这都是家里用得上的,拿回去好好过年!”
工人们笑着接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谢谢刘老板”。
只有虎娃没动。
他接过米和油,转身就塞给了旁边的小萍。
刘阳愣了一下,走过去问:
“给你的,咋送人了?”
虎娃没抬头,也没说话,就攥着衣角站着,跟块木头一样。
旁边的老郑叹了口气,替他解释:
“他家里没人了,爸妈早走了,也没成家。自从欠了账,八年没敢回村过年了。”
这话一出口,小萍手里的米袋掉在地上,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不也一样吗?有家跟没家似的,回娘家要受嫂子的气,只能在厂里过年。
刘阳心里也猛地一揪,他也八年没回家了。
这些年,他在外面闯,生意越做越大,钱没少往家里寄,可就是没回去过。
刘阳自从出门前他就想好了,非得干出个样子来,不然他就不回去,没成想,一拖就拖了八年。
他看着虎娃,心里软了。
“现在厂里有新设备,过年得有人看厂,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吧,管吃管住,给你开工资。”
这话刚说完,虎娃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哭得很伤心,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跟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
刘阳赶紧和老郑把他扶起来。
虎娃这是太久没被人疼过了,一点关心,就够他记一辈子。
就是刘阳心软这一举动,留下了虎娃,不久的将来,他差点把这个厂和刘阳给灭了。
刘阳怕自己也忍不住哭,赶紧转身往新车间走。
再待下去,他的眼泪该掉下来了。
车间里的新设备就是好,亮闪闪的。
刘阳伸手摸着这些先进的设备,他感慨万千。
年味越来越浓,想家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他突然决定,今年必须回家!
要是再拖下去,万一哪天跟虎娃一样,连家都回不去了,可咋办?
腊月二十三这天,刘阳给销售人员发了工资,放了假。
现在只剩下五个门市部的人还在上班。
他们每年都是最后一批放假,早就习惯了。
刘阳突然想到了远在广州的燕南。
他给燕南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没说别的,净是些八年没回家过年的絮叨。
燕南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
“以后你回家的机会只会更少,想干大事的人,都这样。”
“你看南方人,四海为家,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所以成功的老板大多是南方人。”
“咱们北方人不一样,太恋家,走到哪儿都惦记着家里的热炕头,所以打工的多。”
刘阳知道,燕南是在安慰他。
心里稍微轻松了点,可想家的念头更浓了。
年越来越近,街上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厂里也越来越静。
腊月二十七那天,刘保正开着小货车来了。
他是来看看小萍的。
作为父亲,他也难:别人都带着孩子回家过年,可他的女儿却没个安稳地方。
刘保正把年货从车上搬了下来,小萍站在旁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阳站在门口,看着这父女俩,心里更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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