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师门的“关怀”**
林清漪沉浸在《归元养心诀》带来的全新体验中，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如同星火般的生机，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一点点凝聚、壮大。那不再是外来的真气，而是从自身生命本源深处滋生出的力量，虽然微弱，却与她无比契合，带着一种温润而坚韧的特性。
她甚至开始尝试，用意念引导这丝微弱的气息，如同引导涓涓细流，避开那些断裂的、依旧敏感的经脉主道，在一些相对完好的细微旁支中缓缓运行。过程依旧缓慢，且时有阻滞，但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希望。
这种内在的充实与平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瘦弱，脸色也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蒙尘的明珠被悄然拭去尘埃，重新焕发出内敛的光华。她不再整日蜷缩室内，有时甚至会拿起扫帚，慢慢清扫院中的落叶，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然而，这片被她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宁静，很快就被不期而至的“关怀”打破了。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林清漪刚结束一次短暂的内观引导，正坐在石桌旁，细细品味沈砚清晨送来的一盏温补药膳。院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
声音很熟悉。
她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汤匙。
院门被推开，当先走进来的，正是她的师尊，玉衡子。他依旧一身青衫，面容儒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惯常的、因宗门事务而产生的淡淡疲惫。紧随其后的，是传功长老岳千仞，面色严肃，目光如电，扫过院落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一位面带和煦笑容、但眼底精光偶现的庶务堂执事。
“清漪。”玉衡子看到坐在院中的她，脸上露出一抹算是温和的笑意，“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
林清漪连忙放下汤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岳长老，王执事。”
“不必多礼，你身子不便，坐着就好。”玉衡子虚扶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也察觉到了她与往日的些许不同，但那点不同在他眼中，或许只是“将养得稍好”而已。他走到石桌旁，看了一眼那碗尚未喝完的药膳，微微颔首，“能进食便好，好好调养。”
岳千仞则更直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清漪周身，仿佛在检查一件破损的兵器，沉声道：“既已无法修炼，便安下心来，莫要再胡思乱想，徒增烦恼。宗门不会亏待任何一名弟子，安心静养便是。”
那位王执事也笑着接口：“是啊，林师侄。宗门资源有限，更需用在刀刃上。你能想开些，安心休养，不再……不再给掌门和诸位师兄师姐添麻烦，便是最好不过了。你看，大师兄如今不仅要处理宗门事务，还要分心照顾苏师侄，已是极为操劳……”
“关怀”的话语，一句句传来。
若是从前，心死如灰的林清漪，或许只会麻木地听着，甚至还会因这“关怀”而产生一丝微弱的感激。
但此刻，这些话落入她耳中，却变得无比刺耳！
“安下心来”？
“莫要胡思乱想”？
“不再添麻烦”？
“资源用在刀刃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刚刚复苏、尚且敏感的心上。
他们来看她，并非真正关心她的死活，她的感受。他们只是来确认，她这个“麻烦”是否安分，是否已经接受了被遗忘、被安置的命运，是否还会像上次叶枫索取月影幽兰那样，做出“不懂事”的举动，去“打扰”那些“更重要”的人！
一股混杂着悲凉、愤怒和极度失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在师门眼中，她早已不是一个需要被关爱、被引导的弟子，而是一个需要被安抚、被警告的“潜在麻烦”！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迎向师尊和两位长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怯懦地低下头，而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师尊，岳长老，王执事。”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弟子近日……并未胡思乱想，只是在尝试……一些静心养性的法子。”
玉衡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淡淡的了然与……不以为然。只当她是女儿家绣花看书之类的消遣，并未放在心上。“嗯，如此甚好。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总好过沉溺悲伤。”
岳千仞更是直接道：“凡俗之法，于你身体并无大用，莫要耗费心神。静静将养，延年益寿，便是你的福分。”
福分？
林清漪几乎要冷笑出声。这就是他们为她规划好的、作为“废人”的“福分”？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盆栽，自生自灭，只要不碍事，便是最好？
王执事也笑着打圆场：“林师侄能如此想，我等便放心了。你好生休息，若有短缺，可让杂役告知庶务堂，宗门定会酌情安排。”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划清了界限——你的需求，仅限于“酌情”满足的、维持生存的基本物资，再多的，便是非分之想。
三人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
院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界。
林清漪独自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置身冰窖的寒冷。她缓缓坐回石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碗已经凉透的药膳。
师尊他们的话语，如同魔音绕耳，反复回响。
“莫要再给师兄添麻烦……”
“资源用在刀刃上……”
“安下心来……”
“你的福分……”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她的牺牲，换来的不是尊重和铭记，而是“安分守己”的警告和“酌情安排”的施舍。
巨大的讽刺和悲哀，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与以往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不同，在这片冰冷的潮水之下，有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火焰，正在顽强地燃烧。
那是《归元养心诀》带给她的，对自身价值的重新认知。
那是墨尘一次次无声的守护和那句“我看见你了”所点燃的，自尊的火种。
那是她通过内观，真切感受到的、属于她自己的、不容忽视的生机！
师门不认可她，视她为麻烦和累赘。
但那又如何？！
她的道，在她心里！她的价值，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来定义！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迷茫和悲伤，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光芒。她伸手，端起了那碗凉透的药膳，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冰冷苦涩，滑过喉咙，却仿佛化为了燃料，让心中那簇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她站起身，走到那株月影幽兰旁，指尖轻抚着带银边的叶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默而坚韧的生命力。
“你们看不见我，没关系。”她低声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我自己看见，就够了。”
她转身，重新拿起那本《归元养心诀》，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和执着。
师门的“关怀”，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那个在黑暗中，唯一给予她光和方向的人。
这条“向内求索”的道路，她走定了！无论多么艰难，无论是否被理解，她都要走下去！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即便经脉尽断，她林清漪，也绝不是一个只能等待“福分”的废人！
静心苑外，沈砚隐在树影中，将方才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也“听”在了心里。
他看到了林清漪最初的僵硬和颤抖，也看到了她眼中最终燃起的、不屈的火焰。
他知道，这场看似伤人的“关怀”，反而成了淬炼她心志的最后一道火焰。她心中的幼苗，经历了这场风雨，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将根扎得更深，更加渴望破土而出，迎接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慰藉。
如此，甚好。
那么，他这边，也该加快动作了。是时候，去给那位心中早已埋下怨怼种子的赵明师兄，稍稍“浇点水”了。距离黑鸠规定的期限，又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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