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盛”园区的日子，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血腥和压抑中嘎吱作响，缓慢而残酷地向前碾动。林墨像一颗被投入泥沼的石子，在最初的挣扎和沉沦后，凭借其过人的韧性、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狠厉，以及对诈骗技巧那近乎本能般的快速掌握与“优化”，硬生生在这片污浊中，为自己和阿斌、王德发等寥寥数人，撬开了一道微弱的缝隙。
那单悬而未决的二十万老太太业务，最终在阿斌近乎偏执的、混合着哭腔与哀求的持续“维护”下，奇迹般地完成了。当最后一笔钱转入指定账户，阿斌几乎虚脱在工位上，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而王德发靠着溜须拍马和威逼利诱从其他组挖来的几个“潜在客户”，也意外地贡献了不错的业绩。再加上林墨自己那稳定而高效的输出，在月底那张冰冷残酷的业绩排行榜上，林墨所带领的这个残缺不全、饱受打压的小组，名字竟然顽强地攀升到了A组的第三位。
这个结果，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粪坑，激起的不是清涟，而是更加混浊的波澜和暗涌。
强哥办公室的电话在业绩公布的当天下午就打到了A区工区，点名要林墨过去。
当林墨再次站在那扇深色的木门前时，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了最初刻意伪装的惶恐，也没有了后来因焦灼而险些失控的紧张，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一丝被严密包裹的、对可能带来转机的期待。
“进来。”
林墨推门而入。强哥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但今天，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敲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满意和算计的笑容。
“9527，陈默，干得不错。”强哥开门见山，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业绩报表，“A组第三，还是在王德发那废物躺了半个月的情况下。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
“是强哥管理有方，给了我们机会。”林墨微微躬身，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强哥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证明了你不仅有能力，还有点……带人的本事。能把阿斌那种怂包逼出业绩，能让王德发那滑头替你卖力，不容易。”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林墨的反应，然后缓缓说道：“园区呢，讲究赏罚分明。你们小组这次立了功，自然要有赏。从今天起，你，9527，正式晋升为A组第三小组组长。原来的人员不变，我再从其他组调几个人给你，凑够十个人，归你管。”
小组长！
虽然只是园区权力结构中最底层的小头目，但这意味着地位的提升，意味着资源的倾斜，更意味着……他距离某些信息源，更近了一步！
林墨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重用后的感激：“谢谢强哥提拔！我一定尽心尽力，带好小组，为强哥创造更多价值！”
“嗯，”强哥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扔在桌上，“这是给你们小组的新宿舍钥匙，四个人一间，有独立卫生间。算是给你们改善一下环境。”
独立卫生间！四个人一间！
这在猪仔如牲畜般拥挤的“凯盛”园区，简直是天堂般的待遇！这意味着不必再在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排队，不必再忍受十几人甚至几十人同住一室的窒息感，有了更多一点的……隐私和尊严的假象。
“谢谢强哥！”林墨这次的道谢，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动容。这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阿斌，为了小组里其他还在挣扎求存的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改善，在这地狱里，也足以成为支撑人活下去的微弱星光。
“别高兴得太早。”强哥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当了组长，责任就更重了。下个月，你们小组的业绩指标，提升百分之三十。完不成，后果你知道的。而且，管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手下的人出了纰漏，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我明白，强哥。”林墨沉声应道。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晋升，不过是套上了更华丽枷锁的奴役，是将他更紧地捆绑在“凯盛”这架战车上的绳索。
“去吧，收拾东西，搬到新宿舍。明天开始，正式履行你的职责。”强哥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林墨走出了强哥的办公室。走廊里依旧冰冷，但他的掌心，却因为那金属的触感而微微发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A区工区。当林墨回到角落时，阿斌和王德发等人已经得到了消息。阿斌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加深重的依赖，王德发则咧着嘴，似乎背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看向林墨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连一直沉默的李静，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其他小组投来的目光，则更加耐人寻味。有羡慕，有嫉妒，有冷漠，而来自b组方向的，则是几乎不加掩饰的、淬毒般的恨意。疯狗远远地盯着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
林墨无视了所有目光，平静地宣布了晋升和更换宿舍的消息。小组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虽然微弱，却是在这死寂之地难得的一丝生气。
搬迁过程很简单，他们本就没有多少个人物品。新的宿舍位于园区相对靠里的一栋楼，虽然依旧简陋，但空间确实宽敞了许多，四张上下铺只住了他们四人（林墨、阿斌、王德发、李静），还有一个用薄板隔出来的、带着简陋蹲便器和淋浴喷头的小卫生间。
对于长期挣扎在生存底线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奢侈。阿斌甚至激动地摸了摸那冰冷的瓷砖墙面，眼眶有些发红。
王德发迫不及待地占了一个下铺，嚷嚷着终于不用闻着别人的臭脚丫子睡觉了。李静则默默地选择了靠门的上铺，开始整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
林墨站在宿舍中央，看着这稍显“宽敞”和“干净”的新环境，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这改善是用更高的业绩指标和更直接的管理责任换来的。他不再是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的独狼，他手下现在有十个人（包括即将补充进来的六个新人），他们的生死、业绩，都与他息息相关。
更重要的是，地位的提升，意味着他进入了园区管理体系的最底层，拥有了接触更多信息的可能。比如，人员调动的内部流程？比如，“娱乐部”与各业务组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人员输送的隐秘通道？甚至……关于“地狱火”的只言片语？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真实存在。
然而，风险也同步放大。他正式进入了疯狗这类人的视线，成为了需要被重点“关照”的对手。强哥的“赏识”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赵队长那莫测的目光，是否会因为他的晋升而变得更加频繁？
当晚，躺在稍微结实一点的床铺上，听着卫生间隐约传来的、阿斌第一次用上热水淋浴时发出的、近乎呜咽的满足叹息，林墨失眠了。
他拿出那张被藏在地缝深处、用塑料纸紧紧包裹的SIm卡，在黑暗中感受着它冰冷的轮廓。
晋升，是机会，也是更大的牢笼。
他必须利用这刚刚获得的一点微末权力和活动空间，像蜘蛛一样，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自己的信息网络。他需要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打探妹妹的下落，寻找通往“地狱火”的线索。
同时，他必须带领这个新组建的、鱼龙混杂的小组，完成那提升了百分之三十、近乎残酷的业绩指标。这需要更高效的管理，更精准的诈骗策略，甚至……可能需要动用一些他一直在避免的、更加阴暗和 coercive（强制）的手段。
他看了一眼对面床上已经响起的王德发的鼾声，以及蜷缩在角落里、似乎已经睡着的李静。
这些人，现在都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工具”。
良知在生存和救妹的迫切需求面前，变得无比奢侈。
林墨闭上眼睛，将SIm卡紧紧握在掌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深渊之上，他刚刚踏上了第一级看似坚实的台阶。但这台阶是通向救赎，还是通往更深的沉沦，他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
晋升，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伴随着机遇与危险，才刚刚降临。在这条用业绩和伪装铺就的、通往地狱之火的荆棘之路上，他必须走得更加谨慎，更加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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