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压抑的都司署衙充当的临时唐王府,走在广州城略显喧嚣的街道上,石午阳才稍稍松了口气。
路过一家还算热闹的布庄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柜台里,一卷水红色的细棉布在略显灰暗的店铺里显得格外鲜艳。
石午阳想起了离开樟树岭时豆娘那含泪却又强装坚强的眼神,想起了在北京城那个年节里,她拿到红头绳时短暂的喜悦,以及后来看到慧英姐也有一根头绳时那瞬间的黯然。
“掌柜的,那卷水红色的布,还有这根杏黄色的头绳,我要了。”
石午阳掏出铜钱。
布庄掌柜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客商”出手大方,连忙殷勤地包好。
石午阳将布匹和头绳仔细收好,心中默念:“豆娘,这布给你做件新衣裳,这头绳……希望你喜欢!”
在广州城内休整两日,补充了一些淡水、干粮和避暑的药物,
石午阳然后又根据路过的路线把地图进行了仔细修改。
期间,有一个消息传到石午阳他们住的客栈:
驻跸肇庆的桂王朱由榔(尚未正式称帝)听闻“公主特使”石午阳在广州,特意派人传召,欲见一面。
“桂王召见?”
石午阳看着那份措辞客气的“召谕”,眉头微蹙。
桂王朱由榔是明万历皇帝朱翊钧之孙,按血统也是当前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宗室之一,
此刻在肇庆正被一些大臣拥戴着准备监国。
去肇庆觐见,或许能获得更正式的官方身份和授权。
然而,石午阳仔细想了想肇庆的位置,再算算往返的路程和时间,果断地摇了摇头。
“……特使此行身负公主殿下密令,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已耽搁数日,实不敢再延误。待公干完毕,定向桂王殿下请罪。”
石午阳婉拒了召见。
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买到燧发枪,而不是卷入南明朝内部复杂的政治漩涡中去浪费时间。
桂王也好,还是其他朱姓宗室也罢,若不能拿出抗清的实力,空得名分又有何用?
……
两日后的清晨,迎着珠江口吹来的咸腥海风,
石午阳一行人押着马车,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喧嚣与惶恐交织的广州城,沿着珠江水系,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
目标只有一个——濠镜澳(澳门)!
道路越来越平坦,空气中海水湿浸咸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沿途开始出现一些金发碧眼、穿着古怪的番人和传教士的身影。
石午阳抚摸着怀中那份从广州府衙中要来的简陋澳门地图,眼神锐利如鹰。
前方的旅程依旧充满未知,但为了野人谷的未来,为了那能撕碎满清铁骑的犀利火器,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上一闯!
葡萄牙人也好,其他红毛番也罢,只要肯卖枪,一切都是交易!
珠江口的咸腥海风带着一丝异域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午阳一行人押着五辆马车,终于抵达了澳门半岛与香山县(今珠海)陆路相连的咽喉——鸭涌河石桥。
然而,桥头的情景却让众人心头一沉。
石桥并不宽阔,桥头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石堡。
石堡前,二十几名身穿红白相间军服、头戴圆筒帽、手持长杆火绳枪的葡萄牙士兵和一些印度裔佣兵懒散地站着岗,眼神倨傲地扫视着任何企图过桥的人。
几个穿着丝绸马褂、戴着礼帽的华人通事(翻译)在一旁候着。
“站住!做什么的?”
一个通事上前,操着生硬的官话盘问。
“我们是北地来的商队,欲往澳门采买些新奇货物。”
石午阳下马,不卑不亢地答道。
“路引!”
华人通事手一伸,语气不容置疑。
“路引?”
石午阳眉头微皱,他此前只知需要通关文书,却不知具体名目。
“没有衙门签发的路引,任何人不得过桥!”
通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后面的印度裔士兵也示威性地抬了抬枪口。
硬闯……?
看着对方黑洞洞的枪口和石堡上隐约可见的小炮口,石午阳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对方虽人少,但依托工事,火器犀利,自己这五十人就算能冲过去,也必然损失惨重,暴露目标。
“对不住!我们不知规矩,这便去县衙办理。”
石午阳按下心中火气,拱手道。
他示意车队掉头,在附近寻找到一处偏僻的、早已废弃的渔村仓库里隐蔽下来,留下所有护卫严密看守马车和银两。
自己则带着雷九和曹旺等几名机灵的护卫,直奔香山县衙。
香山县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几分。
石午阳递上“坤兴公主特使”的名帖求见县令,门房却爱搭不理。
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被引入后堂。
香山县令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穿着半旧的七品官服,眼神浑浊,透着一股子油滑。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完石午阳讲明以商人身份去澳门交易,却被挡在桥头后,先是假惺惺地一拍桌子:
“哼!这些红毛番鬼!占我天朝土地,竟敢设卡拦路!真是岂有此理!有辱国体!”
他唾沫横飞地骂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这路引嘛,乃是广州府严控,以防不良奸人走私,你要去跟番人做买卖,按规矩,还得缴纳边税……这……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呀!”
他拖长了调子,手指捻着胡须,浑浊的眼睛在石午阳的身上逡巡,意思再明显不过——要钱!
石午阳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向身后的雷九使了个眼神,示意上前。
雷九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轻轻放在县令案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点辛苦费,请大人行个方便。”
石午阳眯着眼淡淡道。
干瘦的县令眼中精光一闪,飞快地瞥了一眼布包,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哎呀,石老板……哦不,特使大人客气了!为国通商,本是好事!来人啊,给大人开个路引!”
他一边假意推辞,一边迅速将布包扫入袖中,里面是装了二百两白银。
一张盖着香山县衙大印、墨迹未干的路引很快开好。
几人走出县衙,石午阳只觉得一阵恶心。
曹旺也啐了一口:“狗官!”
就在这时,一个獐头鼠目、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就是刚才在后堂上侍立在瘦县令身后的那个师爷,鬼鬼祟祟地跟了出来,凑到石午阳身边,压低声音:
“老板……留步,留步!您这去澳门……是不是想买‘冒火的’(指火器)?”
石午阳眼神一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师爷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不瞒您说,这澳门水深的很!那些红毛鬼精着呢!没有懂行的中间人穿针引线,您就算有路引,也未必能买到真家伙,更别说好价钱了!小的……嘿嘿,在这香山澳门两边跑了几十年,人头熟得很!您看……”
石午阳心中暗骂,这地方真是蛇鼠一窝!
但为了大事,只能再次忍了。
“哦?先生能帮忙?”
“当然!包在小的身上!只要这个数……”
师爷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捻动的手势。
“二百两?”
“成交!”
师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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