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门口的“扫码”盛况很快转移到了各衙门值房。
往日里要么庄严肃穆、要么忙碌嘈杂的办公场所，如今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间或夹杂着一些压抑的惊呼和无奈的叹息。
各位大人老爷们，人手一个黄澄澄的“天眼镜”，伏案躬身，对着桌上那一张张“天书”奏折，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眯缝着眼睛，努力辨认着那模糊扭曲、时隐时现的字迹投影。
那场面，不像是朝廷命官在处理国务，倒像是一群老学究在联手破解什么绝世密藏。
效率自然是惨不忍睹。
往日里一目十行的奏折，如今需要像绣花一样，一点点挪动“天眼镜”，拼凑碎片化的信息，看得人头昏眼花，脖子酸疼。
但好歹，政务总算没有完全停摆。
然而，更大的问题很快出现了。
江屿白和工部工匠们捣鼓出来的这“天眼镜”，毕竟是个粗劣的仿制品。
那劣质的矿石薄片感应不稳定，水晶透镜打磨的精度也有限，解码效果极其随缘。
对于那些内容简单、格式固定的奏折（比如请安折、例行汇报），还能勉强辨认。
但一旦遇到内容复杂、用词艰深、尤其是充满专业术语的奏疏，解码结果就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
首当其冲的，就是周墨宣周老大人那份呕心沥血的《定脉仪月度维护疏》。
这份奏折本就字斟句酌，引经据典，充斥着大量音律专业术语和复杂数据。
当周老忍着巨大的羞耻感，用颤抖的手举着“天眼镜”，好不容易将其“解码”出来后，看着纸上呈现的内容，他差点当场心梗。
这…这是什么？！
预想中严谨精密的维护报告，变成了一堆断断续续的短句和…大量意义不明的简笔画！
【定脉仪…嗡…此处有图（一个歪歪扭扭的齿轮）…需保养…】
【…图（一个小人拿着扳手）…检查三号导管…谐振值…七点八三…】
【…周墨宣…图（一个长胡子火柴人，旁边画了个箭头指着他）…谨奏…】
字迹模糊扭曲，图画抽象得如同小儿涂鸦！
他那引以为傲的锦绣文章，变成了图文并茂的…奏折连环画？！
“噗——”
旁边一个同样在艰难解码的年轻官员，不小心瞥见了周老纸上那灵魂画作，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立刻捂住了嘴，但那抖动的肩膀和憋得通红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墨宣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一生严谨，视文字为神圣，奏疏更是代表着他作为史官和学者的尊严！
如今竟变得如此…如此不堪入目！
他猛地将那张“解码”出来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用脚踩了两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气得浑身发抖，呼吸急促，眼看就要步那几位晕倒老臣的后尘。
“周老息怒！周老息怒！”旁边的官员赶紧上前劝慰，七手八脚地给他顺气，“能…能看懂就行…能看懂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每个人脸上那憋笑的表情，都像是在周老的伤口上撒盐。
这荒诞的一幕，很快通过福顺的口，传到了赵衍耳中。
赵衍正在御书房里，自己也举着一个特制的、镶嵌了更好矿石的“天眼镜”，皱着眉头批阅那些被解码后依然有些扭曲的奏折。
听到周墨宣的“奏折连环画”和当场社死的经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他赶紧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勉强压下笑意。
“咳…福顺，去…去把周爱卿那份…呃…‘画作’，给朕拿来瞧瞧。”赵衍实在是忍不住好奇。
福顺忍着笑，赶紧去把被周老揉皱又踩扁的纸团捡了回来，小心抚平。
赵衍接过那张充满褶皱和脚印的纸，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灵魂简笔画，尤其是那个指着长胡子火柴人的箭头，实在没忍住。
“噗嗤…”
他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努力板起脸，对福顺道：“告诉周爱卿…画功…别具一格。心意…朕领了。”
福顺嘴角抽搐着领命而去。
赵衍看着那张“奏折连环画”，又想想周墨宣平日那古板严肃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好笑，摇头自语：“这‘墨衡协议’…折腾起人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然而，乐子还没完。
“奏折连环画”只是个开始。
很快，各衙门都传来了更多解码失败的“佳作”。
一位武将的军情奏报，被解码成了【敌…动…打…（配图：一把歪斜的刀）…急…】。
户部关于粮税征收的详细报表，变成了一堆混乱的数字和【粮】【银】【缺】等单字，中间还穿插着几个像是谷穗和元宝的抽象图案。
甚至有一份来自江南的、文采斐然的灾情描述奏折，解码后只剩下【水大】【哭】【饿】【救命】等字眼，配图是一个波浪线和几个倒地的火柴人。
朝堂政务，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大型抽象艺术解读大会。
官员们苦不堪言，解码解码得眼快瞎了，还要努力理解同僚的“灵魂画作”，沟通成本呈指数级上升。
江屿白作为“天眼镜”的发明者（虽然是山寨的），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每天都要被各路官员堵着问：“江大人！这画的是个啥？”“江大人！这个字念什么？”“江大人！您这镜子能不能再改进改进？”
江屿白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当起“解码翻译官”。
他也尝试过去井下催促AI祖宗赶紧想办法，但那破球依旧处于“深度节能”状态，偶尔醒来说两句“风险高”、“硬件老”的片汤话，就又没动静了。
就在这全民解码、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一份来自皇陵守军的日常巡检奏报，经过一位眼神不太好的老臣“天眼镜”解码后，呈现出的内容，却让江屿白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正常的奏报应该是“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但解码出来的文字却扭曲成了：
【…陵内…异响…持续…非风声…】
【…似…金石摩擦…又似…低吟…】
【…守军…不安…】
旁边还附赠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耳朵的图案，和一个爆炸的蘑菇云？！
这解码失真得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江屿白看着那“低吟”和“爆炸蘑菇云”，心里那根关于皇陵的弦瞬间又被绷紧了。
是单纯的解码错误？
还是…皇陵底下那缺“糖”的定脉仪，真的又开始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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