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微妙变化，或许能瞒过许多人，却难逃端妃齐月宾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
更何况，有人特地递消息过来。
端妃常年抱病，深居简出，但能在皇后与华妃的夹缝中生存至今，靠的除了这份洞若观火的敏锐和沉得住气的耐性，还有，早年经营下的人脉。
齐氏虽非大族，早年也是有些根基的。
她隐约听闻了皇上从碎玉轩出来后神色有异的风声，又联系起前阵子华妃似乎在宫外查访旧人的举动，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这宫里头，能牵动皇上心绪，又与故去的纯元皇后相关的，无非就是那些旧人旧事、旧物旧香。
如今这火，怕是烧到莞贵人身上了。
这一日，春雨初歇，空气清新。
端妃扶着宫女的手，难得地在御花园略走了走，恰好遇见乳母抱着胧月公主在亭边看新开的桃花。端妃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孩身上。
小胧月穿着鹅黄色的锦缎小袄，戴着缀着珍珠的软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不哭不闹，安静得惹人怜爱。
端妃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一生无子，深宫寂寥，病体缠绵，所有的指望早已断绝。若能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哪怕是抚养，也能为这冰冷的余生增添一丝暖意和牵挂。
胧月是皇上亲女，生母甄嬛若此次能渡过难关，自然最好；若渡不过……一个失了生母庇护的公主，由她这个位份高又无子的妃嫔抚养，倒也合情合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她看着胧月，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若想达成心愿，此刻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落井下石。万一胧月公主长大了，听到什么，就不美了。
她想让甄嬛意识到危险，但又不能点得太明，以免引火烧身。
过了两日，端妃以探望为由，去了碎玉轩。她脸色依旧苍白，说话带着气弱，但眼神清亮。
甄嬛对她颇为敬重，亲自迎了她进来。端妃看了看精神尚可的甄嬛，又瞧了瞧乳母怀中安睡的胧月，轻轻叹了口气：“妹妹如今有女万事足，瞧着气色也好。只是……这宫里花开得再好，也需提防风雨啊。”
甄嬛何等聪慧，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姐姐说的是。如今有胧月在身边，妹妹更是处处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端妃微微颔首，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甄嬛手边那柄精致的团扇上，缓声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东西，看着是旧时风雅，却未必适宜时时摆在眼前。尤其是……与先人相关之物，更要谨慎，免得惹来无端猜忌，徒增烦恼。”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宫里，记性好的人，不止皇上一个。”
这话说得极其含蓄，但甄嬛瞬间就听懂了！端妃是在提醒她，她这里，或许有什么东西，要给她招来灾难！
甄嬛背后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她立刻回想皇上那日来看胧月时的细微异样，再结合端妃的提点……
她强自镇定，对端妃感激道：“多谢姐姐提点，妹妹记下了。”
端妃见她领会，便不再多言，又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她又深深看了一眼胧月，那眼神复杂，包含了怜惜、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
端妃走后，甄嬛立刻叫来槿汐。
一方面，她让槿汐和流朱将碎玉轩里里外外彻底清查了一遍，尤其是胧月的衣物、襁褓和她自己的贴身物件。虽然那抹诡异的香气早已消散无踪，未能找到实证，但这更让她确信，有人做了手脚，且手段极其高明隐蔽。
另一方面，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排查近日接触过胧月和她近身物品的人。乳母是精心挑选的奴才，背景干净，暂时看不出问题。几个贴身宫女也都是信得过的。问题可能出在那些能短暂接触内室、却又不起眼的粗使宫人身上。
“槿汐，”甄嬛沉吟道，“你去悄悄查查，最近宫里，特别是咱们碎玉轩，可有谁特别关注香料，或者与掌管香料、衣物的部门走动频繁的。”
她想起了安陵容。
安陵容擅调香，且与自己已有嫌隙，但她有这等本事和胆量吗？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
碎玉轩上下更加谨慎，所有外来之物必经严格检查，公主近身之物一律由绝对信得过的人经手。
端妃则回到了自己的宫中，静静等待着。她已经提醒，至于能否逃过一劫，还需看甄嬛自己的造化，以及……那幕后之人，何时会打出致命一击。
她既希望甄嬛能渡过此劫，母女平安；但内心深处，那个抚养胧月的念头，却也如同暗夜中的星火，未曾熄灭。
这于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转机。
宫外，华妃的人历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如娘的下落——她并未病故，而是在京郊一处庵堂带发修行，深居简出。华妃闻讯大喜，立刻派人严密监视，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将这人证“请”到御前。
景仁宫内，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捻着佛珠，听着剪秋低声回禀宫外终于寻到如娘下落的消息，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未多言。
华妃寻人之事，她早有耳闻。她乐得见华妃这柄刀去冲锋陷阵，自己只需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
“由她去吧。”皇后语气平淡，“年家势大，手眼通天，能找到也不稀奇。只是……皇上近来心思难测，但愿华妃妹妹能把握住分寸才好。”
对她而言，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推一把，或者……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即可。
华妃冲锋在前，无论成败，她都能置身事外。若成了，除去甄嬛这个心腹大患；若败了，也是华妃承担罪责。
能这样坐收渔翁之利，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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