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梅一抬眼，发现郝胜利手里拿着油汪汪的鸡蛋饼，眼神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饼子也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
她赶紧走过去，挨着他坐在床沿，轻轻推了他一把：“胜利，你怎么啦？是不是哪不舒服？”
郝胜利猛地回神，连忙搪塞：“没啊！我在想代养协议的事。”
小红梅鼻子一哼：“骗人。你琢磨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老实交代，到底出什么事了？”
郝胜利知道瞒不住她，瞥了一眼屋里闹哄哄的小伙伴，压低声音说：“我待会得出去一趟。代养协议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大家好好讨论。重点就几个，小鸡是儿童团集体的，饲料每周发一次，发现病鸡立刻隔离上报，饲养手册在刚子那，记得去宣传科印一批一起发下去。等鸡开始下蛋了，每家每户每周交一个鸡蛋抵饲料钱。大概就这些，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让红英做好记录。晚上我回来统一整理，明早你来拿。”
小红梅蹙起眉头：“等等胜利，这么多我哪记得住啊！我把红英叫来。你到底要去干嘛？”
郝胜利随口编道：“我去供应科王副科长那一趟，膨化机都回来了，也不说赶紧拿出来给大家做‘金箍棒’。还有，我托他找人的事，也得问问。”
小红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狐疑地眯了起来，像只嗅到不对劲的小狐狸，小声嘀咕：“膨化机，现在去？”
她立刻戳穿：“天都黑透了，王副科长早就下班回家了。郝胜利，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郝胜利心头一紧，知道骗不过小红梅。
他迅速板起脸，声音压得更低：“是我爷爷刚才悄悄交代的，让我去办点事。具体什么事你别问，帮我打个掩护就行。”
听到是郝厂长的吩咐，小红梅脸上的疑虑消了些，不情愿地撇撇嘴：“神神秘秘的……好吧，代养协议我们来弄，你早点回来。”
她转身朝小红英招了招手，两个丫头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商量起来，时不时抬头问郝胜利一句。
等商量得差不多了，郝胜利趁机提高声音，对满屋子的小伙伴说：“我去王副科长家问问膨化机的事，我们还都等着吃‘金箍棒’呢！”
小红梅立刻会意，接过话头：“胜利你快去吧，玉米我都备好了，馋死我啦！这个王伯伯也是，回来两天也该休息够了，你让他明天就开工吧。”
在孙红梅的掩护下，郝胜利点了点头，顺利溜出了那片欢声笑语的家门。
夜色朦胧，郝胜利绕到王副科长家下面打个转，转身装作去肖副厂长家看看的样子，溜达着往他家走去，碰上有认识的叔叔阿姨，他也跟没事人一样打着招呼。
到了肖副厂长家的门口，他哐哐地使劲砸门，喊道：“爷爷，我奶让我来看看，你喝多少了，用不用抬着你回家。”
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开门的是肖副厂长本人，他一打开门就嚷道：“嗐！你个小兔崽子，怎么，你爷爷好不容易上我家喝次酒，还要抬着回去，小小年纪不学好，给我滚进来，好好看看，你爷爷醉没醉。”
门“哐当”一声在郝胜利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屋子里烟雾缭绕，辛辣的烟草味充满整个房间，郝胜利用小手扇了扇，连忙跑到爷爷跟前。
郝厂长一把捞起大孙子，将他放在自己大腿上，低声道：“算你小子机灵，听着点。”
郝胜利点下头，看向饭桌上，桌上仅有的两盘菜已经被推到了一边，桌子中间摊着两摞皱巴巴的作业本纸。
孙书记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笼罩着他紧锁的眉头。
他看了看桌子一头的几张纸，叹口气：“胜利，你既然来了，也听听，但出来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能漏。现在你说说，你猜出了什么？”
郝胜利点了点头，小声道：“求救信，而且是发给厂里的，事小不了。哥哥姐姐们不是没吃没喝过不下去，就是受了委屈要厂里出手，否则不会是求救信。”
孙书记将烟头在烟缸里用力捻灭，点点头道：“胜利，不错，分析的很准。”
他长长地叹口气，拿起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道：“这是北边林场来的，几个娃娃冬天差点让煤烟闷死在炕上，窗户糊死了，烟囱被雪给堵上了，要不是有个娃娃半夜憋醒爬出去，这会六条人命就没了。”
他声音里压着怒火，又拿起一张，抖了抖：“这是西山公社的，年前分的粮食吃光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知青点的棒小伙，一天就喝两顿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拿什么力气开荒，拿什么命去挣工分？”
接着他拿起第三张，啪的一些拍在饭桌上，脸色铁青道：“无法无天，这是西南过来的，一个公社干部，竟然逼迫女知青嫁给他的傻儿子，否则就让她跟男知青一起去背土包。”
他焦躁地把上面好几封推在一边，拿起最下面的一封，在大家跟前抖了下道：“这是我小儿子冒着风险偷跑到县城寄出来的，信上说，他们那去年歉收，年底分的粮食少，冬天的时候，几个知青病的病，倒的倒，村里不管，公社推诿！最让人揪心的是，信里提到，邻村一个女知青，被那混账大队长逼得……逼得跳了井，人虽然捞上来了，可神志不清，算是半疯了。现在他们一粒粮食也没了，就靠挖野菜过日子。”
孙书记将他小儿子的信纸放在桌子上，重重地叹口气道：“我家那小子，骗谁不敢骗我，他写的信，我信，可，可，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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