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急急忙忙地赶到保卫处，直接上楼，推开科长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王处长和胡伯伯脸色凝重地等着他。
他刚站定，还没喘匀气，胡代表便开门见山道：“军区那边对五六冲的对抗检验结果下来了，效果不太理想。”
郝胜利走到办公桌边，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站直了问道：“胡伯伯，具体怎么个不理想法？”
胡代表眉头拧成了疙瘩：“那边组织了两次连级规模的对抗演练，反馈说，对部队现阶段的战术能力提升……不明显。”
郝胜利追问道：“就只给了这么一句结论性的评语，没有具体数据和分析？”
胡代表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困惑与不满：“那边作训部门的口风很紧，翻来覆去就是‘效果有待观察’，‘优势不显着’这几句车轱辘话。问得急了，就说详细报告还在整理，分明是推诿。”
王处长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接口道：“我这边托老首长打听来的消息稍好些。部队前天才接收到实枪，正在熟悉武器特性。递过来的原话是：‘枪是好枪，但部队用惯了五六半，一时转不过弯来，需要个适应过程。’”
郝胜利站在椅子上，小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脱口而出：“胡伯伯，王伯伯，问题恐怕不是出在枪本身。检验设定的交战距离是多少？地形地物条件如何？是丛林近战还是开阔地突击？有没有提供不同距离上的精度和侵彻力对比数据？红蓝双方的火力配系和基本战术想定又是什么？这些关键要素不明确，部队得出任何结论都可能是错误的。”
这一连串精准切入要害的专业问题，如同精准的点射，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嘴里迸发出来，瞬间让胡代表和王处长愣住了。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站在椅子上的这个小不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王处长甚至无意识地重复着关键词：“交战距离……地形地物……火力配系……”
他抬眼看了看胡代表，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胡代表猛地回过神，身体前倾，目光死死盯着郝胜利，声音不由得带上了急切：“胜利！你刚才问的这些，是谁教你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绝无可能无师自通地构建出一套如此完整，连许多基层指挥员都需凭借实战经验才能领悟的战术评估框架。
郝胜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糟，刚才一着急，把脑海里基于AI推演出的可能性，直接用这个时代最直接的专业术语给说出来了。
他眨巴着大眼睛，脸上摆出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说道：“厂图书馆看的书啊！《民兵训练手册》，总参下发的《步兵分队连排战术教材》，还有各种战例汇编，内部参考资料……那可多了去了，我记得《步兵分队连排战术教材》里，就专门讲了不同地形下的接敌运动和射界选择。嘿嘿，厂图书馆里宝贝可不少，我还看过一本不知谁留下的战斗笔记，从三下江南四保临江，一直记到上甘岭，详细得很，还配了简图。里面甚至连对面美军连排级防御部署的简图都有摹本。可惜那本笔记后来让我不知道塞哪里去了，还没看完呢，后面还有针对性的反班组战术，可有意思了。”
王处长诧异地接话道：“厂图书馆就让你这么随便进，老王头他不管？”
郝胜利咔吧咔吧眼睛，从脖子上解下钥匙串，从七八把钥匙里拣出那把最大的，在他们眼前得意地晃了晃：“厂图书馆书库的钥匙，王爷爷给我的，我随便进。”
王处长眼馋地盯着郝胜利手里那把钥匙。
他想进书库查点资料，都得跟老王头磨半天嘴皮子，这小家伙倒好，钥匙直接挂脖子上了。
早知道他就有，自己何必去磨嘴皮子。
见王处长盯着钥匙不吭声，胡代表疑惑地问：“老王，一把厂图书馆书库的钥匙，至于让你眼馋成这样？”
王处长用看外行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啧，你来得晚，不知道。当年咱们厂从老址搬迁过来，你猜猜，什么东西是老书记亲自带着警卫班押运的？”
胡代表不假思索：“总不能是书库那些书吧，那有什么好押运的。”
王处长嗤笑一声：“所以说你不懂。这么跟你说吧，咱们老厂底子是鬼子时期建的，后来接收，鬼子留存的厂区档案，技术图纸，连同后来积攒的海量资料，全在那书库里。前几年那么乱，厂里基本都被波及过，唯独图书馆，纹丝没动。老王头怀里常年揣着两把大镜面匣子，就睡在图书馆门口。谁敢未经允许往里闯，他第一枪准打在你脚前头溅起土。你要是不信邪还敢往前，第二枪就敢往你腿根子上招呼，保证一枪撂倒，当年有几个愣头青不信邪，想硬闯，结果直接抬出去三个。他一个六十多的老光棍，无牵无挂，是真敢玩命。”
胡代表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郝胜利手中那把钥匙时，眼神彻底变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老王头这么硬气，那后来呢？”
王处长哼了一声：“后来？后来全厂谁不知道，那图书馆就是老王头的命根子。他放话出来，想动里面的书，除非先从他尸首上踏过去。你再想想，他那两把二十响，来路能简单？枪法还奇准，谁愿意去惹他？”
郝胜利晃着钥匙，小脸上满是得意，把钥匙小心地重新挂回脖子上，塞进衣服里贴身藏好，还郑重其事地拍了拍。
胡代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再次确认：“胜利，你刚才问的那些，真都是从书里看来的？”
郝胜利心里又是一紧，但面上却使劲点头：“当然啦！图书馆里有好多讲打仗的书，还有带示意图的本子。胡伯伯，我觉得咱们的五六冲没问题，肯定是他们检验想定没设置好，战术应用不得当。”
王处长和胡代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处长俯下身，平视着站在椅子上的郝胜利，用带着考验的语气问道：“哦，那你小子说说，依你看，该怎么用才算得当？”
郝胜利想了想道：“跟他们空口白话的去说根本没用，我们后面不是又造了十几支吗？厂里的基干民兵用上这些新枪了吗？”
胡代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自己搞一次检验？”
郝胜利摇摇头道：“我们检验有什么用，我的意思是，将这些新枪配属三到四个步兵班，我们进行突击训练半个月，然后，哼哼，我们把民兵带过去，跟军区的那些人搞一次经验交流，看看谁厉害。”
王处长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直接拉上去，跟军区搞‘经验交流’？这能行吗？咱们厂的基干民兵，跟正规野战部队比……”
郝胜利却信心十足，小手握成了拳头：“王伯伯，正因为他们是基干民兵，不是正规军，才更有说服力！”
他看着胡代表道：“我们训练时间短，半个月的突击训练，就能让基干民兵掌握新五六冲，并且形成战斗力。”
“野战部队习惯了那一套围绕着五六半和班用机枪，老式五六冲只是近战补充的战术，思想僵化。我们民兵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正好可以完全围绕新五六冲的中近距离能够精确射击特点来设计打法，更能发挥新五六冲的特长。”
他继续补充道：“我们不去挑战整个军区，而是针对他们作训处搞的那两次不成功的校验。我们就打他们检验过的科目，在同样的想定下，用不同的武器和战术打给他们看看，这叫同台竞技，硬碰硬。”
胡代表听着，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这孩子不仅想了，还想得如此之深，如此之绝。
这已不仅仅是为枪正名，简直是要去砸场子，用最直接，最硬核的方式，扇那些含糊其辞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处长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郝胜利，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站在椅子上的小不点：“你这是要让咱们厂的民兵，去踢军区作训处的场子啊！”
胡代表猛地站起身，脸上显出怒色，咬牙道：“干了，老王。t玛德，一个作训处，老子打电话问了四遍，就那么敷衍我，与其在这里受窝囊气，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输了，不丢人，咱们认，要是赢了……嘿嘿！”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军区作训处那些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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