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敢贸然按照程光阳的建议去做，不过第二天唐世柱还是将程光阳提出的种种措施，写成一份条例，夹在日常的呈文中，上交给了兖州知府，并且告知上司，这些条例是泉州举人程光阳提出的。
兖州知府张铨读完程光阳列举的条例后，也不敢做主，于是又原封不动，上交给了山东巡抚钱士完。
钱士完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近来正在为山东蝗旱瘟疫之事，头疼不已。
接到兖州送来的呈文，对方对程光阳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给张铨和唐世柱下帖，要求二人马上将程光阳送到济南，与自己见面。
张铨和唐世柱不敢耽搁，迅速派人护送程光阳北上。
北上途中，程光阳等人，又看到了许多毛骨悚然的画面——
尘土飞扬的道路中央，有个饿得走不动路的人，突然瘫倒在地，不多时，身边便围满了前来觅食的野狗。见倒地之人无法行动，狗群试探了一阵，立刻冲上去，将对方啃成骨架。
路过某处村子时，只见几个村妇在村口支起一口大铁锅，添柴烧火，煮起滚滚热汤。她们的丈夫则手操屠刀，负责刮肉、剁骨。旁边的大树上，挂着几张血肉淋漓、随风摇晃的人皮。
种种景象，令程光阳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古人究竟生活在一种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下。
如此数日之后，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他终于来到济南府城，见到了山东巡抚钱士完。
“程孝廉，你所提出的治疫诸法，如隔离病患，戴纱，吃开水，收埋死尸，清理水源，本院虽不知对是不对，但愿意一试，如今我已下令各府各县，照章执行了。”
巡抚衙门二堂，钱士完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锦鸡补子官袍，正襟危坐，见程光阳到来，立刻招呼他落座，接着开口道：
“这些办法，倘若将来被证明真的行之有效，本院会向朝廷禀明你的功劳。”
“多谢抚院。”
程光阳拱手道谢，想了想，语气平静道：“抚院传唤学生到此，不至于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应该还有其他话想对学生说吧？”
“不错，本院的确还有事想与你商议。”
见程光阳如此聪慧，钱士完微微点头，接着长叹一声，忧虑道：
“今年山东不但大旱，还有蝗虫和瘟疫，本院几度上奏朝廷，希望朝廷拨款赈灾，奈何皇上却漠不关心，拨下来的钱粮十分有限。”
“眼下局势越来越严重，百姓无粮可食，只得相继为盗，好些地方都在发生民变，叛民成百上千，到处劫掠，再不想想办法，届时只怕整个山东都要大乱了。”
程光阳闻言，心中虽深以为然，却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拱手道：
“不知学生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还请抚院明示。”
钱士完沉默了片刻，抬眼望着他，开口问道：“近来京师有本小说风靡一时，署名叫做‘泉州程复甫’，本院若没猜错的话，莫非就是阁下？”
“正是。”程光阳愣了愣，颔首承认。
钱士完笑着道：“程孝廉，你还不知道吧，如今你在京师已经是大名鼎鼎，妇孺皆知了。上至王侯之家，下到市井闲儿，无不争相传阅你的文章，据说连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你的名字。”
程光阳瞪大了眼睛，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如此有名。
不过这跟赈灾有什么关系？
钱士完不再跟他兜圈子，直言道：
“若欲缓解山东灾情，势必需要更多赈济，只靠我们这些地方官吏争取，力量终究有限。”
“程孝廉，你不是要进京赶考么，以你如今的名气，若能联络一批同考举人，联名赴阙上疏，届时必定舆论纷纷、朝野震动，皇上想再故意忽略此事，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程光阳听了这话，呆住了。
好家伙，以举人身份联名上疏，这不就是让自己发动一场明朝版的“公车上书”吗？
这种事，说实话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假如这件事做成了，自己真带着几十上百名举人，联名上疏，成功为山东灾民争取到了赈济。
那么不用说，以后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到处都会流传自己程光阳的名号，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将是万众瞩目的英雄人物。
可，万一这件事如果不成功，那对自己的前途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要知道，举人联名上疏这种事，在大明是很不常见的，貌似上一次发生，还是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
当时北方举人到南京参加会试，结果会试登科的五十一名贡士，全都来自南方，北方举人不服，于是联名上疏给明太祖，要求查办主考官。
然而这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程光阳担心，自己这回要是领头上疏，万一哪里不小心触怒皇帝，皇帝直接把自己举人功名削了，或者干脆捉自己下狱，也不是全无可能。
“复甫，此事虽有一定风险，但事关几十万上百万灾民的身家性命，若能由你促成，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钱士完看出他脸上的疑虑，顿了顿，沉声道：“届时你们举人联名上疏后，本院立刻便联合其他同僚跟进，为你们声援，倘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等也会全力保你平安。话我就说这么多，做与不做，你自己考虑吧。”
程光阳咽了口唾沫，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道：
“好，学生答应此事。”
虽说联名上疏有不小的风险，可一旦成功了，那将来等待自己的，就是泼天的功名与富贵，这个险值得冒。
“果然有胆识！”
见程光阳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钱士完微抚下颌，满脸欣赏地望着他道：
“本省各府举人，过些日子也要启程进京了，本院会让他们与你结伴同行，等到了京师，一切行动以你为首。”
程光阳点头道：“学生在京师认识不少名宦显吏，词林清流，届时联名上疏，可让他们也一起助阵。”
若不是当初在京一年，四处交游，发展了足够多的人脉，程光阳如今自然不可能答应钱士完答应得这么快。
说到底他心中还是有底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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