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覆着薄冰的官道，巍峨雄浑的西凉城轮廓终于清晰地矗立在地平线上。
不同于神都的繁华精致，西凉城的城墙是由巨大的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历经风霜雪雨和战火洗礼，墙体上布满了深刻的划痕与暗沉的色泽，宛若一头蛰伏在苍茫雪原上的远古巨兽，沉默而坚韧。
城头之上，“西凉”二字大旗在凛冽寒风中猎作响，旗面上的狼首图腾张牙舞爪，透出一股塞外特有的粗犷与肃杀。
守城的将士早已得了消息，远远望见那标志性的玄甲洪流和簇拥在其中的王府马车，城头立刻响起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一声接一声，传递着喜悦与敬意。沉重的吊桥缓缓放下，巨大的城门隆隆洞开。
“恭迎世子回城！”
城门两侧，披甲执锐的西凉军士齐刷刷捶击胸甲，发出沉闷而统一的轰响，目光灼热地望向马背上那道玄衣身影，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与自豪。他们是真正的百战老兵，眼神锐利，煞气萦身，此刻却毫不掩饰对萧昀的爱戴。
车队缓缓入城。城内的景象让第一次来到西凉的顾清辞微微睁大了清冷的眸子。街道宽阔，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黑色的石板。
两侧的建筑多是巨石与硬木结构，风格硬朗，不如中原亭台楼阁般精巧，却别有一番稳固厚重的气度。
更让她惊奇的是街道上的行人。见到世子的车队，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自发地退至街道两侧，躬身行礼。
然而，他们的眼神中，并非顾清辞习以为常的那种对权贵的纯粹敬畏与恐惧，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尊敬，有感激，有爱戴，甚至还有一种…仿佛看着自家出色后辈般的亲切与自豪。
几个胆大的孩童甚至想冲过来，被身边大人笑着拉住，却依旧踮着脚尖，兴奋地朝着车队挥手。
更令她称奇的是街市上的交易场景。一处售卖凶兽皮毛和骨材的摊铺前，一个身上毫无灵力波动的普通老猎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和一个气息明显有筑基期修为的修士讨价还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
“三块下品灵石！少一块都不行！这可是老子拼了命从黑风峡猎来的黑鬃熊皮！你看这毛色！这完整度！”
那修士似乎也习惯了，同样瞪着眼：“老梆子！你抢钱啊！这熊皮边缘都有破损了！最多两块半！爱卖不卖！”
“放屁！那是老子剥皮时的手法问题！不影响用！两块九！”
“两块六！不卖我走了！”
“嘿！你这修道的咋这么抠搜！两块八！最低了！”
顾清辞看得有些发愣。在中原，修士与凡人地位悬殊，凡人见到修士无不战战兢兢，恭敬有加，何曾见过如此…平等甚至“激烈”的买卖场面？仿佛修为的差距在这里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极大地淡化了。
她清冷绝尘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困惑与好奇，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唇，转过头，一双妙目直勾勾地看向身旁马上的萧昀，刚想开口询问。
萧昀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声音平稳地解释道：“好奇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大约五六年前，我便向父王建言，西凉境内，无论本土百姓还是外来修士，入境皆需登记造册，核实身份来历。
于此地，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同一部《西凉律》。作奸犯科者，无论你是移山倒海的修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皆依律论处，绝无偏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街上那些依旧在为了几块灵石争得面红耳赤的猎人与修士，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西凉，修为高低，并非衡量身份的标准。
守律法、护家园、肯劳作，便是西凉的一份子。修士也好，百姓也罢，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我西凉子民。”
顾清辞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自幼所受教诲，无不是天地君亲师，阶层分明，尊卑有序。
虽因自身经历，她对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十分感冒，但萧昀这番话所描绘的景象，依旧冲击着她的认知。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她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再次看向身旁这个玄衣青年时，目光中不禁又多了一丝探究与…欣赏。两颗原本因种种际遇而逐渐靠近的心，在这西凉城独特的风气中，仿佛又无声地贴近了几分。
车队穿过热闹的街市，终于抵达了那座如同黑色山峦般的西凉王府。府门早已大开，沧溟骑自有副将率领，无声而有序地分流，回归后山营地。萧昀则带着顾清辞、萧瑶、萧玥以及完颜骨朵，步入那气象森严的王府大门。
刚一踏入前厅，一道火红的小小身影就如同乳燕投林般，带着欢快的惊呼，直扑向坐在主位上的柳清漪！
“父王！母妃！瑶瑶想死你们啦！”萧瑶像个小炮弹似的撞进柳清漪怀里，使劲蹭了蹭，随即抬起小脸，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咦”了一声，“母妃…你…你怎么好像变得…更漂亮了？好像还…冷冷的？”她的小手好奇地摸了摸母亲的脸颊，触手温润细腻，但那气质却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清冷出尘，仿佛九天玄女，令人不敢亵渎。
柳清漪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宠溺，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捏了捏女儿粉嫩的耳垂，声音空灵悦耳，却带着一丝佯怒：“小没良心的，出了门就野了心，连封家书都不知道给娘亲写？嗯？”
萧瑶顿时小脸一垮，讪讪地嘿嘿笑了两声，灵活地从母亲怀里钻出来，哧溜一下躲到一旁负手而立、面带笑意的萧彻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对着母亲吐了吐舌头。
萧彻哈哈大笑，宽阔的身躯将女儿护得严严实实，对着妻子投来的“嗔怪”目光，只是得意地扬了扬眉。
柳清漪没好气地瞪了这对父女一眼，目光这才转向萧昀等人。她的视线首先落在儿子身上，萧昀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父王，母妃，儿子回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触及母亲时，心中也是微微一惊。母亲的容颜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绝美，但那份气质…却愈发深邃缥缈，周身隐隐流淌着一股与天地法则交融的道韵，竟让他都有些看不透了。
压下心中惊疑，萧昀侧身，为父母介绍：“这位就是镇国公府的顾清辞，我的未婚妻。此行多亏清辞相助。”顾清辞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越：“顾清辞，见过伯父伯母。”
她心思玲珑，早已备好礼物，取出几本精心挑选、在中原也极为难得的孤本话本，送给柳清漪：“听闻伯母雅好，些许闲书，聊作消遣。”又取出一支通体碧绿、笔毫隐有灵光流转的玉笔，奉给萧彻：“此笔乃晚辈偶然所得，似有凝神静气之效，望伯父不弃。”
萧彻接过玉笔，入手温润，果然感觉心神为之一清，不由赞道：“清辞有心了。”柳清漪也含笑接过话本，目光在顾清辞清丽绝俗的容颜和自家儿子身上微妙地转了一圈，唇角笑意更深。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母亲的萧玥，越看越是疑惑，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母亲…您…您怎么…越来越像我在道宫见过的那位小师叔了？”她微微蹙眉，“之前只是容颜有八九分相似，如今…连这份清冷出尘的气质，都几乎一模一样了…可我明明问过师父和师祖，他们都说…小师叔与母亲您，只是巧合长得像而已…”
柳清漪闻言，与萧彻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她缓缓站起身，周身气息忽然一变，只见素雅长裙之上流光闪烁，瞬间化作一袭月白云纹道袍，宽大的袖口与衣袂无风自动，周身那股浩瀚缥缈、近乎天威的道韵再无丝毫遮掩！她青丝挽成道髻，仅插一根白玉簪，容颜依旧绝美，却已彻底化为那位高踞西川道宫禁地、修为通玄的道一！
“玥儿，”道一，或者说柳清漪，声音空灵，带着一丝戏谑，“你口中那位道宫的小师叔，便是为娘。之前的王妃柳清漪，是为娘以九阴玄姹体秘法凝练的一道次身，用于历练尘心，陪伴你们成长。为娘的主身，一直在道宫禁地闭关修行。如今，两身已然圆满归一。”
她目光扫过瞬间石化、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萧玥，以及同样目瞪口呆的萧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母亲的温柔：“以后，记得都叫娘亲。知道了吗？”随着她的话语，一股温和却浩瀚如海的气息微微散发开来。
萧玥和萧瑶仿佛两只被吓到的小鹌鹑，只会拼命地点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我娘是道宫小师叔？”“道一是我娘？”的念头在疯狂回荡。
道一满意地看着两个女儿的反应，随即目光转向萧昀和顾清辞，语气恢复平和：“昀儿，你带清辞在府中好好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吩咐完，她目光一转，落在试图悄悄溜走的萧瑶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只见她纤指微抬，一道清光闪过，正蹑手蹑脚的萧瑶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保持着一个极其滑稽的偷溜姿势，只有眼珠能滴溜溜地转，小脸上写满了“完了完了”。
道一莲步轻移，走到女儿面前，伸出罪恶的双手，精准地捏住萧瑶粉嘟嘟的脸颊，轻轻揉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享受表情：“跑什么？这么久不见，让娘亲好好看看…嗯，手感还是这么好…”
萧瑶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内心哀嚎：救命啊！父王！大哥！母妃（小师叔版）太可怕了！
厅内，萧彻无奈扶额，萧昀忍着笑意，顾清辞看着这迥异于中原世家、充满烟火气与温情的王府一幕，清冷的眸中也不禁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喜欢沧溟虎啸录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沧溟虎啸录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