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震扛着他那套视若生命的铁匠工具,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怀疑和一丝被挑战激起的倔强,踏入了初具雏形的泉州试造坊。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新招募的工匠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名声在外却脾气古怪的大匠。王审知亲自将他引至一处位置最好、设施最全的工位前,再次重申:“此处一切,鲁师傅可随意取用。所需物料,列单即可。若有需要协调的人手,尽管开口。”
鲁震只是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铁砧、风箱以及堆叠整齐的上好焦炭和铁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嘴上却道:“且看吧。若只是虚有其表,某扭头便走。”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拿着王审知给的那张曲辕犁草图,把自己关在工棚里,对着那“奇思妙想”琢磨了整整两天。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时而对着空气比划发力角度。其他工匠见他如此,也不敢打扰,只是私下嘀咕这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王审知也不催促,只是每日过来看一眼,有时带来些水果吃食放下便走,给予他绝对的信任和空间。
第三日清晨,鲁震终于黑着眼圈走出了工棚,胡子拉碴,却眼神发亮。他一把抓过负责物料的小吏,报出一连串所需铁料、木料的规格数量,语气不容置疑。随后,他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炉火被他烧得极旺,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锻打都精准而富有韵律。他不再抱怨,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将图纸上那精巧的构想变为现实。他很快发现,这新式犁的关键在于那几个活动的关节和那带有特殊弧度的犁铧,对铁件的韧性、硬度和形状精度要求极高,远非打造普通农具可比。
“此处榫卯,须得用百炼钢,否则易断!”
“这犁壁弧度不对,需重新锻打,要光滑如镜,方能有效翻土!”
他一边捶打,一边喃喃自语,时而对自己不满,将快要成型的零件怒掷回火中重炼。那份专注和苛刻,让旁观的工匠们都暗自咋舌。
王审知期间来看过几次,见鲁震完全沉浸其中,便只是默默观察,偶尔在他遇到瓶颈、对着烧红的铁块发脾气时,才上前轻声提点一二。他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提示一些物理原理,比如杠杆省力、曲线分土、重心稳定等。
“鲁师傅,你看这犁辕弯曲之处,是否可视为一杠杆?支点在此,动力臂与阻力臂长短变化,便决定了农夫需出多少力……”
“铧尖入土,并非直直插入,而是略带角度,利用曲面将土块撬起、挤碎、翻转……其形其角,至关重要。”
鲁震起初还梗着脖子不听,但试了几次后,发现王审知所说虽言语古怪,却隐隐暗合他多年打铁感悟中的某些模糊经验,只是对方说得更透彻、更明白。他嘴上不认,手下却不由自主地按照那些提示去调整改进。
铁件部分初步完成后,他又亲自挑选硬木,加工犁床、犁梢等部件。对于木质部分的榫卯结构,他同样精益求精,不允许有丝毫松动。木匠出身的工匠想帮忙,却总被他挑剔得一无是处,最后只好悻悻然地在一旁看着他亲自操刀刨锯。
时间一天天过去,试造坊的其他项目都已陆续有了些进展,唯有鲁震这边,反复折腾,废料堆了一小堆,却迟迟未见成品。一些风言风语开始流传,说这鲁大匠不过是浪得虚名,白白浪费公帑。
鲁震充耳不闻,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套越来越成型的犁具。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因为他能感觉到,手中这件东西,似乎真的……不同凡响。
终于,在耗费了远超打造一把宝刀的时间和材料后,第一件完全由鲁震亲手打造的新式曲辕犁,组装完成了。
它静静地立在工棚中,与旁边传统直辕犁的笨重呆板相比,其造型流畅优美,辕杆弯曲如弓,结构精巧复杂,木纹与铁光交相辉映,与其说是一件农具,不如说是一件蕴含着力学美感的艺术品。
所有工匠都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新鲜玩意”,窃窃私语,怀疑这东西是否真的能用。
鲁震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衣衫,他死死盯着自己的作品,眼神复杂,有疲惫,有骄傲,也有一丝不安。他看向不知何时到来的王审知。
王审知眼中满是赞赏,走上前,轻轻抚过光滑的犁壁和坚实的辕杆,点头道:“好手艺!鲁师傅果然名不虚传!能否一用,田间方知。走吧!”
一行人抬着新犁,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外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官田旁。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农户、甚至一些好奇的市民也跟来看热闹。石伯也闻讯赶来,他如今对王审知捣鼓出的新东西充满了期待。
田里泥泞不堪,正是试犁的好时候。王审知亲自点名,让一位身形中等、经验丰富的老农来操作。
那老农看着这结构复杂的“怪犁”,面露难色,在鲁震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才硬着头皮,将牛轭套好,战战兢兢地吆喝了一声。
老黄牛发力向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新式犁的铧尖轻易地切入泥土,弯曲的辕杆巧妙地引导着力量,犁壁流畅地将土块掀起、破碎、翻转,形成整齐深峻的犁沟。更令人惊奇的是,操作的老农明显省力了许多,他甚至可以单手扶犁,另一只手偶尔挥鞭驱牛即可,转向时也异常灵活,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费力地抬起犁头、全靠牛硬拽。
一圈,两圈……老农脸上的迟疑和紧张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讶和喜悦。他越用越顺手,吆喝声也响亮了起来。
“嘿!真轻省!这犁……这犁神了!”他忍不住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围观的农户们轰动了!他们都是老把式,一眼就看出了这新犁的巨大优势——深耕、省力、转向灵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样的牛和人力,可以耕更多的地,耕更深的地,庄稼就能长得更好!
石伯激动地冲到田埂边,抓起一把被新犁翻出的、深层的、肥沃的湿土,手指都在颤抖:“好!好啊!这土翻得透!气通得足!苗子扎下去肯定旺!”
鲁震紧绷的脸上,终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极度自豪、极度满足的笑容。他看着田里那自如行进的新犁,看着老农轻松的背影,看着周围农户们惊喜的表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双打造了无数兵刃的手,原来创造出的东西,也能带来这样的喜悦和期盼。
王审知走到他身边,微笑道:“如何?鲁师傅,此器可还入得眼?”
鲁震猛地转过身,对着王审知,第一次心悦诚服地、郑重地抱拳躬身:“大人!某……服了!此犁……确是神器!某以往……目光短浅!”他声音有些哽咽,这是对他过去偏执的告别,也是对一种新价值的确认。
“非你之手,此图终是虚妄。”王审知扶起他,“是你赋予了它生命。”
很快,这新式犁便被欣喜若狂的农户们亲切地称为“王家犁”,以感念王审知带来这福音,也暗含了对鲁震手艺的认可。
消息传回城内,郑珏等人听闻,只是不屑地撇嘴:“又是奇巧之物,终非正道。”但这一次,他们的声音显得更加无力。因为“王家犁”的好处,是任何农夫都能切身感受到的,远比任何空洞的大道理更有说服力。
鲁震彻底留在了试造坊。他不再是那个只沉迷于刀剑的倔强铁匠,而是开始主动带着一群工匠,兴致勃勃地投入到水车、纺机等新式工器的研发改进中。他的技艺和经验,成为了试造坊最宝贵的财富。
第一把“王家犁”,耕开的不仅仅是板结的土地,更耕开了人们心中那固守成规的坚冰,让“格物致知,利国利民”的理念,真正地、深深地扎根了下去。
王审知知道,这只是开始。但一个好的开始,已然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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