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上京,完颜麟王府。
朔风卷着雪沫,抽打着檐角残破的金狼风铃,发出喑哑的呜咽。
曾经煊赫威严的王府,如今笼罩在一片死寂的衰败之中。
浓烈的药味混杂着炭火熄灭后的焦糊气,在空旷的殿宇间弥漫,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寝殿深处,重重锦帐低垂。
完颜麟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雪貂皮褥,却依旧止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脸色蜡黄,双颊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唯有偶尔闪过的精光,还残存着昔日枭雄的余烬。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侍立一旁的医官面色惨白,束手无策。
岭南……岭南!
完颜麟的意识在剧痛与昏沉中浮沉。
眼前不断闪现着那片燃烧的南疆:钢铁巨舰在炮火中倾覆,金狼旗在硝烟中折断,将士的哀嚎与西方盟友威廉勋爵气急败坏的斥责交织成一片……那是他毕生心血的葬送!
是炎天君不败神话的彻底破灭!
叶凌云……竟成了他霸业崩塌的掘墓人!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溅在雪白的貂绒上,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烛火正随着这口心血,迅速流逝。
“父王!”守在榻边的完颜宣慌忙上前,用丝帕擦拭父亲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他是炎天君唯一的儿子,是金国未来的希望!
可如今,父亲倒下,岭南惨败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西方盟友的背弃更让他感到孤立无援。
殿门无声开启,一股冷风灌入。
金国皇帝完颜晟,身披玄黑龙纹裘氅,缓步走了进来。
他肥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看似敦厚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深潭,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挥退了医官和侍从,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兄弟二人和完颜宣。
“大哥……”完颜麟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你……来了……”
“麟弟,”完颜晟在榻边的紫檀圆凳上坐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朕来看看你。岭南之事……非战之罪,莫要太过挂怀,安心养病才是。”
“挂怀?”完颜麟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目光死死盯着完颜晟,“我……败了……一败涂地……叶凌云……他赢了……赢得……彻底……”
他喘息着,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但……我金国……根基犹在!西方……西方技术……我们……还能……”
“西方?”完颜晟轻轻摇头,打断了弟弟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悲悯,“麟弟,你还在想着那些‘神兵利器’?威廉勋爵的舰队……早已撤回欧罗巴,去应付他们和普鲁士的烂摊子了。至于技术……没了西方的支持……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完颜麟瞳孔骤缩!
一股更深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垂死的挣扎。
“没什么不可能。”完颜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锥般刺骨,“就像……朕当年……不可能有子嗣一样。”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寝殿中炸响!
完颜麟浑身剧震!
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骇然光芒!
他死死盯着完颜晟那张看似敦厚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兄长!
“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想说什么,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朕都知道,麟弟。”
完颜晟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那碗‘安神汤’……味道不错!朕喝了整整三年……直到……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朕真的……毫不知情?”
完颜麟如遭雷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将兄长玩弄于股掌之间!
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完颜晟……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庸碌”皇帝,竟隐忍至此!
“为……为什么……”完颜麟的声音带着濒死的嘶哑和极致的困惑。
“为什么?”完颜晟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与恨意,“因为……朕是皇帝!朕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一个如你这般……野心勃勃、随时可能弑兄夺位的弟弟!无嗣……反而让朕……安全地活到了今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完颜宣,“也让你……为朕……‘养’了一个好儿子,不是吗?”
“噗——!”急怒攻心,加上真相的残酷冲击,完颜麟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染红了锦被,也染红了他最后一丝生机!他目眦欲裂,手指颤抖地指向完颜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白。
一代枭雄,金国炎天君完颜麟,在兄长的诛心之言中,带着无尽的屈辱、不甘与震惊,溘然长逝!
“父王——!”完颜宣扑倒在榻前,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
恐惧与茫然瞬间攫住了他!父亲死了!这座最大的靠山崩塌了!而皇帝伯父……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炎天君薨逝的消息,迅速传遍上京。
金国朝野震动!完颜宣以世子身份,在炎天君旧部的支持下,强忍悲痛,主持丧仪,处理军政,试图稳住局面。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伯父完颜晟年迈体衰,且无子嗣,自己作为金国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脉,继承大统似乎是顺理成章!
然而,这虚假的希望仅仅维持了七日。
第七日,头七祭礼刚过。
一队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宫廷禁卫,如同幽灵般闯入灵堂,无视满堂披麻戴孝的宗室勋贵和炎天旧部,径直走到跪在灵前的完颜宣面前。
为首的内侍监总管,展开一卷明黄绢帛,声音尖利而冰冷,如同死神的宣告:
“陛下口谕:查,炎天世子完颜宣,身负金狼血脉,然其母茗怀妃,乃大乾罪妃!其身世不明,混淆天家血脉!更兼其父完颜麟,拥兵自重,屡有不臣之心!宣,身为逆子,难辞其咎!着……即刻赐白绫!以正国法!钦此——!”
“轰——!”
灵堂内瞬间炸开了锅!完颜麟旧部惊怒交加,纷纷拔刀!宗室勋贵目瞪口呆!
“不!不可能!我是父王唯一的儿子!我是金国世子!陛下……陛下不能……”
完颜宣如遭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如纸,失声尖叫!他猛地看向端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的完颜晟,“伯父!不……陛下!我是宣儿啊!我是您的亲侄儿!您答应过父王……”
完颜晟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亲侄儿?朕……何时有过兄弟?又……何来侄儿?”
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执行吧。”
两名魁梧的禁卫如狼似虎般扑上,死死按住挣扎嘶吼的完颜宣!
第三名禁卫面无表情地将一条雪白的绫带,套上了他的脖颈!
“呃……嗬嗬……”完颜宣双目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甘与……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他死死瞪着完颜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在质问,在诅咒!他挣扎着,目光扫过灵堂上父亲那巨大的棺椁,最终……定格在虚空,失去了所有神采。
世子完颜宣,被生生绞杀在生父的灵堂之上!
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拖走,只留下地上一道刺目的拖痕和满堂死寂!
消息传回炎天王府深处。
茗怀妃独坐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容颜。
她刚刚梳妆完毕,发髻高挽,插上了完颜麟当年赠她的那支金凤衔珠步摇。
身上,是当年初入金国时,完颜麟为她置办的那套最华贵的宫装。
“麟郎……宣儿……”她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步摇冰凉的珠串,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与……深入骨髓的哀伤。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
从她选择跟随完颜麟离开大乾,踏入这金国宫廷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条不归路。
完颜晟的隐忍与狠毒,远超他们想象。
“娘娘……”贴身侍女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茗怀妃微微一笑,笑容凄美而决绝:“莫哭。本宫……该去陪他们了。麟郎一个人……太冷。宣儿……还小,会害怕。”
她缓缓起身,走到早已备好的白绫前。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望向窗外上京铅灰色的天空。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临安城烟雨朦胧的虞姬庙,看到了完颜麟在雨中向她伸出的手,看到了儿子完颜宣蹒跚学步的模样……
那些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温暖,是她在这冰冷宫廷中唯一的慰藉。
“麟郎……等等我……宣儿……娘来了……”
她低声自语,将白绫抛过房梁,打了个死结。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她从容地踏上绣墩,将脖颈套入那冰冷的环扣。
绣墩被踢翻。
华美的宫装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金凤步摇轻轻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如同为这金国宫廷最深沉的爱恨情仇,奏响最后的挽歌。
金国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完颜晟那张沟壑纵横、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脸。
他面前,跪着一名身着普通侍卫服饰、却气度沉稳的青年。
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竟与完颜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加英挺锐利。
“光儿,”完颜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欣慰,“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太子,完颜光。”
“儿臣……谢父皇隆恩!”青年完颜光,重重叩首,眼中闪烁着激动与野心的光芒。
他是完颜晟早年流落民间时与一汉女所生的私生子,自幼被秘密培养,隐姓埋名,只为等待这一天!
“起来吧。”完颜晟示意他起身,目光深邃,“麟弟……走了。宣儿……也走了。金国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岭南叶凌云……已成心腹大患!西方诸国……虎视眈眈!金国……内忧外患!你……任重道远!”
“儿臣明白!”完颜光挺直腰背,眼神锐利如刀,“儿臣定当励精图治,重整山河!终有一日……必踏平岭南!以雪前耻!告慰……皇叔在天之灵!”
他口中的“皇叔”,自然是完颜麟。
他知道,父亲需要他继承炎天君的遗产,更需要他……延续对岭南的仇恨!
完颜晟微微颔首,疲惫地闭上眼。
他除掉了心腹大患完颜麟父子,为私生子扫清了道路。
然而,金国的未来,是浴火重生,还是在这内耗与强敌环伺中走向末路?
他……已无力去想。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雪尘,仿佛预示着这个北方帝国……更加凛冽严酷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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