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关内,烈焰滔天。
金军射出的火箭如同索命的火鸦,呼啸着扎进早已残破不堪的房屋。
干燥的茅草屋顶遇火即燃,土坯墙壁在高温炙烤下噼啪作响,崩裂坍塌。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片刻,整片街区已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和木材燃烧的呛人气息。
叶凌云背靠着一堵尚未完全倒塌、却已被烤得滚烫的土墙,灼热的气浪几乎让他窒息。
他透过浓烟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几名来不及撤出的叶家军士兵被翻卷的火舌吞噬。
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嚎,在烈焰中翻滚挣扎,最终化作焦黑的剪影,无声地倒在废墟之中。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叶凌云喉间迸出,他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抠进滚烫的土墙,留下道道血痕!
心如刀绞,泪如泉涌!这些随他北上、历经血战的袍泽,没有倒在金戈铁马的冲锋中,却在这卑劣的火攻下,活活被烧死!
每一道消逝的生命,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王爷!火太大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刘甲的声音嘶哑,脸上布满烟灰和汗水,他奋力挥动霸王枪,扫开一块坠落的燃烧梁木,护住身后的几名伤兵。
“金狗想用火把我们逼出来,再围而歼之!不能让他们得逞!”另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怒吼着,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绝望与愤怒如同毒蛇噬咬着叶凌云的心,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越是绝境,越需清醒!
他猛地扯下内衬衣袍一角,迅速抓起地上尚未融化的积雪,用力揉搓成团,紧紧包裹在布片里,形成一个简易的“雪包”。
他将这冰冷的布包死死按在口鼻处,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部分灼热和烟尘带来的窒息感。
“火能烧我们,也能烧金狗!”
叶凌云的声音透过布包,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穿透喧嚣的火场。
“他们放火,是想逼我们现身!那我们就……给他们现身!”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刘甲!王凯!”叶凌云厉声喝道。
“末将在!”刘甲和另一名悍将王凯立刻上前。
“王凯!你带一百人,分作十队!利用废墟和浓烟掩护,向不同方向制造动静!
敲击兵器,大声呼喝,吸引金狗注意!记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被缠住!”
“诺!”王凯领命,迅速带人消失在浓烟中。
很快,四面八方传来金铁交鸣声和叶家军将士的怒吼:“金狗受死!”“王爷在此!杀啊!”声音此起彼伏,真假难辨。
“刘甲!”叶凌云目光如炬,“你带五十名身手最好的兄弟,埋伏在我左右!等我信号!”
“王爷!您要做什么?!”刘甲瞬间明白了叶凌云的意图,脸色骤变。
“做饵!”叶凌云斩钉截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完颜麟最想要的是我的命!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他不再多言,猛地扯下捂在口鼻的湿布,深吸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完颜麟!老匹夫!想取本王性命?来啊!本王就在此处!有胆就来取!”
吼声如同惊雷,在火场中炸响!
他猛地跃上一处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矮墙残骸,玄色披风在火光中猎猎作响,手中霸王枪斜指苍穹,身影在浓烟与烈焰的映衬下,如同浴火重生的战神,清晰无比!
“在那里!叶凌云在那里!”
“快!围上去!别让他跑了!”
“活捉叶凌云!王爷有重赏!”
……
金军的呼喊声瞬间沸腾!无数双贪婪的眼睛锁定了火光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批金军士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熊熊烈焰和滚烫的瓦砾,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叶凌云所在的位置!
他们眼中只有那“价值连城”的秦王头颅,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引入一条通往地狱的捷径!
叶凌云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金军,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冰冷的算计。
他故意在矮墙上停留片刻,待金军前锋冲至近前,才猛地一跺脚,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
“追!别让他跑了!”
“杀啊!”
金军士兵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追入火场深处。
他们穿过燃烧的房屋,踏过滚烫的瓦砾,紧咬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玄色身影。
叶凌云对这片区域的熟悉远超金军。
他利用残垣断壁和尚未完全倒塌的房梁,灵巧地穿梭。
他专挑那些看似有路、实则被大火封死或即将坍塌的绝地!
“就是现在!”叶凌云猛地闪身躲入一处相对坚固的石墙后,对埋伏在侧的刘甲低吼一声!
刘甲眼中精光爆射,手中霸王枪猛地一挥:“放!”
早已准备好的叶家军战士,立刻将手中最后几枚“霹雳火”,狠狠掷向追兵身后那些摇摇欲坠、被大火烧得通红的承重梁柱和危墙!
“轰隆——!!!”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狭窄的巷道中响起!
本就脆弱的建筑结构在爆炸冲击下瞬间崩塌!
燃烧的梁木、滚烫的砖石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
“啊——!”
“救命!”
“快退!退啊!”
冲在最前面的金军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砸倒、掩埋!
后续涌上的士兵收势不及,一头撞进这由火焰、浓烟和废墟构成的死亡陷阱!
惨叫声、哀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火舌趁机席卷而上,将这片区域彻底化作吞噬生命的炼狱!
成百上千的金军士兵,在贪婪的驱使下,葬身于自己点燃的火海之中!
叶凌云站在石墙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冷峻的脸庞,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凝的悲凉。
这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是用敌人的火,焚尽敌人的命!
“王爷!快走!这边!”刘甲一把拉住叶凌云,趁着金军陷入混乱,迅速带领残部撤向相对安全的区域。
岭南,苍梧郡。
初冬的阳光温暖地洒在整洁的水泥街道上,与北境的冰火炼狱恍如两个世界。
行人步履从容,商贩叫卖声带着笑意,学堂里传来孩童琅琅的读书声。
一种名为“希望”的气息,弥漫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变天君李晏斯独自漫步在主干道上,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复杂。
他这几日都会走在这条路上,但每一次,这座城市都能带给他新的冲击。
他看到农夫扛着精钢打造的轻便农具走向田间,脸上带着对丰收的期盼;
看到工匠在敞亮的工坊里挥汗如雨,眼神专注而自豪;
看到蒙学堂的稚童背着书包追逐嬉闹,笑声清脆悦耳;
更看到那些身着“苍梧新报”马甲的报童,将一份份承载着新思想的报纸送到百姓手中……
这里没有临安城的森严等级和麻木压抑,没有大乾其他州府的死气沉沉。
这里的人,眼神是亮的,腰杆是直的!
他们谈论着新修的水渠如何增产,谈论着格物院又发明了什么新奇玩意,谈论着秦王殿下许诺的“电灯”何时能照亮夜晚……他们谈论未来,仿佛那触手可及!
“安居乐业,路不拾遗……”
李晏斯低声呢喃,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年幼游历天下,通晓古今,深知“大同之世”不过是圣贤书中的理想。
可眼前这苍梧郡,却将这理想化为了活生生的现实!
而这奇迹的缔造者,竟是那个他一度视为情敌之子的年轻人——叶凌云!
“叶擎苍已是不世之材,惊才绝艳,冠绝当世……”
李晏斯心中苦涩,那个名字如同尖刺,时刻提醒着他失去挚爱的痛楚,“没想到……他的儿子,竟也这般……这般……”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叶凌云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军事谋略或格物奇思,更是一种颠覆性的、足以改变时代的精神内核!
那种“人人平等”、“为人民服务”、“知识就是力量”的理念,如同燎原之火,点燃了这片土地,重塑了这里的人心!
一股强烈的欣赏与认同感,在李晏斯心中悄然滋生,与他深埋的对叶擎苍的嫉妒、对段明月的爱恋激烈碰撞,撕扯着他的灵魂。
“晏斯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充满绝望与哀求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李晏斯的沉思。
他猛地转身,只见段明月跌跌撞撞地跑来,绝美的容颜上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无助。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那是叶凌云的魂玉!
此刻,玉佩中那缕代表叶凌云生命气息的魂火,正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明月……”李晏斯心头一紧,看着段明月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叶擎苍灵前悲痛欲绝的少女。
只是此刻,她的悲痛是为了他们的儿子。
“晏斯哥哥!”段明月扑到李晏斯面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救救凌云!求求你!救救他!他的魂火……又弱了!他快撑不住了!”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擎苍!恨我!恨凌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但现在,只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凌云!”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段明月眼中汹涌而出。
她贵为南诏女皇,此刻却抛却了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如同一个最卑微的母亲,跪倒在李晏斯面前,只为求得儿子的一线生机!
李晏斯浑身剧震,看着段明月跪在自己脚下,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儿子苦苦哀求,心如刀绞。那
份深入骨髓的爱恋与此刻的酸楚嫉妒,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不想救叶凌云!
他窥得天机,深知救下叶凌云,段明月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是他毕生挚爱!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她受到半点伤害!
可是……
苍梧郡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浮现——那平整的道路,那明亮的玻璃窗,那学堂里孩子们充满希望的眼神,那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叶凌云带来的!
这个年轻人,他心中装着的不只是权位,而是天下苍生!
他点燃的火种,或许……真的能照亮这个腐朽的世道!
九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正是为了守护这芸芸众生,引导气运,开创太平吗?
叶凌云所做的一切,不正是在践行九天的终极理想吗?
救他?还是不救?
救他,明月必死!那是剜心之痛!
不救他,这可能创造太平盛世的星星火可能熄灭,天下或许重归黑暗!那是道义之失!
李晏斯僵立在原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内心的冰寒。
他低头看着跪在脚下、泪流满面的段明月,又仿佛看到了魂玉中那缕摇曳欲熄的微弱魂火。
一边是毕生挚爱,一边是天下希望;一边是私情,一边是大义。
两股力量在他胸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洞悉天机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与……茫然。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扶起段明月,指尖却在距离她肩膀寸许的地方,颤抖着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寒风掠过街道,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为这命运十字路口的无声悲鸣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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