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宁国公府。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迟归与府邸的沉寂。
周金玉一身风尘仆仆的锦袍，在亲卫的簇拥下踏入阔别已久的府邸。
他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庭院，眼中没有归家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从岭南仓皇北撤，原本只需十日的路程，他硬是拖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如同惊弓之鸟，走走停停，不断派出心腹探子打探临安风向。
赵楷登基，赵如烟幕后掌权，李师宪官复原职，大皇子赵泽封“端王”……
这一系列诡异的变化，让他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
赵如烟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她竟能在不动声色间，将两位皇子玩弄于股掌，将李师宪这等老狐狸收归己用！
周金玉深知，恐怕早已成了这位长公主眼中的绊脚石！此番回京，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不敢立刻入宫觐见，以“路途劳顿，旧疾复发”为由，闭门谢客，龟缩府中，静观其变。
直到确认朝廷似乎暂时无暇顾及他这条“丧家之犬”，他才敢小心翼翼地踏出府门，入宫面圣，走个过场。
然而，他前脚刚回府，后脚麻烦就找上门了。
“国公爷！李相……李师宪大人来访！”管家神色紧张地禀报。
周金玉心头一凛！
李师宪？这个老狐狸，赵如烟的心腹，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整了整衣冠，沉声道：“请李相书房叙话！”
书房内，檀香袅袅。
李师宪一身紫色蟒袍，端坐太师椅上，气度沉稳，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不出喜怒。
周金玉堆起满脸笑容，拱手道：“李相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李相有何指教？”
李师宪没有寒暄，目光如电，扫过周金玉略显憔悴的脸庞，开门见山：
“国公爷岭南之行，辛苦了。
长公主殿下体恤国公劳苦，特命本相送来几件……小玩意儿，以慰国公。”
他轻轻拍了拍手。
门外立刻走进两名身材魁梧、气息内敛的侍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箱盖打开，露出里面几件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器物！
周金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当他看清箱中之物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尊缩小版的黝黑铁炮，炮身线条流畅，炮口幽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正是他在苍梧郡暗探口中所说的“镇岳炮”！
还有数支造型精良、枪管锃亮的长筒火枪！
枪机处复杂的燧石击发结构清晰可见！
周金玉亲眼见过叶家军士兵手持此物，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几枚沉甸甸、形似铁瓜的圆球！
周金玉对此物更是刻骨铭心！
岳飞在岭南城头掷下的“霹雳火”，炸得他麾下土司联军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这……这是？！”周金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中爆发出贪婪与狂喜的光芒！
他猛地扑到木箱前，颤抖着手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和枪管，如同抚摸绝世珍宝！
“此乃工部格物院，奉长公主殿下谕旨，倾力研制之神兵利器！”李师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傲。
“‘大乾神炮’，射程千步，摧城拔寨！‘燧发枪’，百步穿杨，破甲如纸！‘轰天雷’，掷之即爆，血肉横飞！此等神兵，乃我大乾镇国重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周金玉：“长公主殿下深知国公爷在岭南受挫，非战之罪，实乃叶家军叛贼仗奇技淫巧之利！
故特赐此等神兵，助国公爷……重整旗鼓，剿灭叛军，收复岭南！”
“剿灭叛军？！”
周金玉心脏狂跳！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正愁如何向朝廷交代岭南惨败，如何挽回颜面，夺回失去的利益！
没想到，赵如烟竟送来如此大礼！
“李相！长公主殿下隆恩！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周金玉激动得老脸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殿下厚望！定以此神兵利器，踏平苍梧郡，生擒叶凌云，剿灭叶家军叛贼！将岭南……完完整整地交还给朝廷！”
他心中早已盘算开来：有了这些神兵利器，何愁拿不下岭南？
有了这朝廷工部倾力打造的“大乾神炮”和“燧发枪”？
待他灭了叶凌云，占了苍梧郡，将那些神奇的工坊、格物院统统据为己有！
再凭借岭南天高皇帝远的地利，手握如此神兵……
他周金玉，未尝不能效仿前朝藩镇，割据一方，做个逍遥自在的岭南王！
赵如烟？能奈他何？
“国公爷请起！”李师宪虚扶一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殿下对国公爷寄予厚望！工部正日夜赶工，半年之内，将交付国公爷‘大乾神炮’一百门，‘燧发枪’两万支，‘轰天雷’十万枚！
所需弹药，一应配足！望国公爷……善用此物，莫负圣恩！”
“一百门？！两万支？！”
周金玉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麾下大军手持神兵，横扫岭南的壮观景象！
“老臣……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半年后！老臣定提叶凌云首级来见！”
长乐宫，烛影摇红。
李师宪躬身立于珠帘之外，将宁国公府之行详细禀报。
珠帘后，赵如烟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怀中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眼瞳幽绿如宝石的波斯猫。
她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黑猫油亮的皮毛，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弧度。
“哦？周金玉……很激动？”
赵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逗弄掌中的猫儿，“他是不是……已经在想着，如何用这些神兵利器，在岭南做他的土皇帝了？”
李师宪心头一凛，连忙道：“殿下明鉴！周金玉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得了神兵，必生异心！
若真让他剿灭叶家军，占据岭南，手握此等利器，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届时……”
“届时？”赵如烟轻笑一声，打断了李师宪的话，声音陡然转冷，“他以为……有了这些烧火棍，就能翻天？”
她缓缓坐起身，黑猫轻盈地跳下软榻。
赵如烟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装帧精美、却用奇异文字书写的厚重典籍。
这是安娜，那个流亡的西方公主费尽心力翻译过来的西方军事着作。
“李相，”赵如烟翻开书页，指尖划过上面描绘的恐怖战争机器。
那是比“大乾神炮”庞大数倍、射程更远的“攻城巨炮”；
那是能连发数弹、如同暴雨般的“连珠火铳”；
还有那能在铁甲包裹下、喷吐浓烟与火焰、碾压一切的“钢铁战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与……一丝深藏的恐惧：“周金玉手中的‘燧发枪’、‘神炮’，在西方……不过是些即将被淘汰的破烂玩意儿！
真正的战争之神……早已降临！”
李师宪顺着赵如烟的目光看去，当他看清书页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战争机器描绘时，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存在！
“大乾神炮”、“燧发枪”，在那些钢铁怪物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的玩具！
“殿下……这……”李师宪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若非西方诸国陷入百年混战，无暇东顾……”
赵如烟合上书籍，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睿智的光芒，“恐怕……这些钢铁洪流，早已踏破大乾，饮马黄河了！”
她转过身，目光穿透珠帘，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岭南：
“让周金玉去找叶凌云的麻烦，不过是……缓兵之计！
用他这条老狗，去消耗叶凌云！
让他困在岭南，疲于奔命，无暇发展！
延缓他接触西方、获取更先进技术的步伐！”
“至于周金玉……”
赵如烟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以为得到了神兵利器？
殊不知，他得到的，只是一堆没有灵魂的废铁！
工部交予他的，只有成品，没有图纸！
没有核心的工匠！他永远无法自行制造！
更遑论……西方那些真正的杀器！”
“待他耗尽叶家军的锐气，待他自以为坐稳岭南之时……”
赵如烟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本宫会告诉他……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烛火摇曳，将赵如烟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她怀中的黑猫发出“喵呜”一声轻叫，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李师宪站在珠帘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仿佛看到，周金玉、叶凌云，乃至整个岭南，都不过是这位长公主殿下棋盘上的棋子，被她以天下为局，以神器为饵，一步步推向那早已注定的……毁灭深渊！
而西方那隐约传来的战争轰鸣，如同遥远的丧钟，预示着这场东方棋局背后，那更加庞大而恐怖的阴影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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