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仁呆呆地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干瘦的手腕还停留在脉枕之上，但那上面的温度，似乎早已随着墨寒的指尖离去而冰冷下来。
他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古井，掀起了滔天巨浪，不断回荡着墨寒那平淡却字字惊雷的诊断。
“思虑过重，心脾劳损……该放宽心，颐养天年了……”
每一句，都像一根无形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身体与心灵最隐秘的角落。
那些连他自己都快要淡忘的旧疾，在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面前，竟是如此的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林德仁回过神来，脸上那惊涛骇浪般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苦涩与尴尬。
他既为墨寒那神乎其技的医术感到狂喜，又为自己药铺的窘境感到深深的为难。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
他看着墨寒，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沙哑：
“墨寒小友，你的医术……确实惊人，老头子我，我开了大半辈子的药铺，从未见过你这般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只是……唉，不瞒你说，你也看到了，最近那群小混混三番五次地来捣乱，街坊邻居都不敢上门了，药铺生意惨淡，收入微薄。我……”
林德仁的老脸微微泛红，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很高的工资。这样，一个月两千，但我包吃住。以后，等药铺的生意好起来了，我一定给你加钱，给你提成！你……你看可以吗？”
说出这话时，林德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两千一个月，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普通打工者来说都算不上高，更何况是对于墨寒这样一位身怀绝技的大才？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近乎于一种羞辱，生怕下一秒就会看到墨寒脸上露出失望或不屑的神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墨寒听完他的话，眼中非但没有半分不快，反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还包吃住，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墨寒心中暗喜，他遵从父亲的意愿下山，一是为了修复玉佩，二也是为了入世修行，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可这红尘万丈，第一步便是衣食住行。
他身无长物，除了一个行李袋的物品和那枚贴身玉佩，便是师父给的几百块钱和买药剩下的三万多现金。
林德含的这个提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一个安稳的住处和一份能融入这个社会的“工作”，才是他眼下最急需的。
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位老人是真心实意。
那份窘迫与真诚，做不得假。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迎上林德仁紧张的视线，语气真诚地回答道：
“可以，林老先生。钱多钱少无所谓，我刚下山，确实正愁没有住处。”
这一句“正愁没有住处”，如同一剂定心丸，瞬间让林德仁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也是有难处！这一下，林德仁心中的愧疚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好！好啊！”
林德仁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激动地站起身，仿佛生怕墨寒反悔似的，立刻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
“那好！小柔，你，你快带着墨小子把二楼那间空屋子收拾收拾，被褥什么的都换新的！”
“好嘞爷爷！”
一直站在旁边，满心期待又不敢插话的林小柔，此刻终于得到了命令，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她那双明亮的杏眼笑得像弯弯的月牙，看着墨寒的眼神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这个又帅又厉害，医术还这么神奇的哥哥，真的要留下来，成为自己的同事了吗？
这简直比中彩票还让人开心！
林德仁看着孙女那藏不住的欣喜模样，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了些，对墨寒语重心长地说道：
“对了，墨小子，以后在药铺，你做事方式和说话的方式……也可以多跟小柔学学。”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山下的都市，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江湖了。”
“你之前对付那帮混混时，那股子气势……对待那些江湖中人倒是没关系，可平常待人接物，还是得收敛些，不然会吓到普通人的。”
林德仁的话，显然指的是墨寒动手时那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属于先天境强者的冷冽与威压。
林德仁虽然不懂古武，却能凭着阅历和直觉，感受到那股气势的非同寻常与不近人情。
他这是在善意地提醒墨寒，要学会将自己的锋芒藏于鞘中。
墨寒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他心中一暖，知道这是老人在真心关怀自己，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林老先生提醒。”
“哎，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叫我林爷爷就行。”
林德仁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墨寒：我拿你当长辈，你拿我当贤婿？）
“太棒啦！”
林小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雀跃地跳到墨寒身边。
少女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的清新气息，让人心神一振。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动作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与大胆，轻轻地、试探性地拉住了墨寒的衣袖。（作者：被你发现了，我的插图就藏在段评里。）
墨寒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一僵。
衣袖上传来少女指尖柔软温热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
让他这个在山上清修了二十年的“老古董”，心中竟也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波澜。
“墨寒哥，我带你上去！二楼的房间视野可好啦，能看到街对面的大榕树呢！”
林小柔完全没有察觉到墨寒的异样，她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悦，拉着他径直走向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准备为这位新来的、神秘又强大的同事，收拾出一个温暖的新家。
路上的灯光从仁医堂敞开的大门斜斜地照射进来。
少女拉着青年的衣袖，走在楼梯上，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被岁月温柔浸染过的老照片。
墨寒跟在她的身后，感受着袖口传来的轻微拉力，看着少女那雀跃的背影，听着她清脆如银铃般的介绍。
一直以来因身世之谜而略显沉重的心，也仿佛被这道明媚的灯光照亮了一角。
或许，这山下的红尘俗世，也并没有师父说的那般复杂难测。
至少，他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温暖的落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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