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缘寺,大殿佛前。
墨寒跪在那里,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冰冷坚硬的青石板透过单薄的武服,刺得他双膝阵阵发麻,但他浑然不觉。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抑制住那从胸腔深处,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悲恸与孺慕。
父亲……
墨青云。
这个名字,在不久之前,对他而言还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抛弃”与“怨怼”的冰冷符号。
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想象过父亲的模样,每一次的想象,都伴随着深深的失落与隐秘的恨意。
可现在,那个模糊了二十年的形象,在师父圆觉大师沉痛的追忆中,骤然变得鲜活、立体,伟岸得如同撑起天地的神明!
原来,他不是被抛弃的。
他是被用世间最深沉、最伟大的爱,拼死保护下来的。
二十年的空白,二十年的怨怼,二十年的自我怀疑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尽的、足以将他彻底淹没的愧疚与沉重。
他恨自己,恨自己曾经竟然怨恨过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
“父亲……孩儿……不孝……”
墨寒再也支撑不住,上身猛地向前一伏,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只苍老、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
“阿弥陀佛……”
圆觉大师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旁,那一声悠长的佛号,充满了无尽的叹息与慈悲。
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那双洞悉世情的慧眼之中,此刻满是疼惜与不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无声的抚摸,传递着安慰与力量,默默地等待着墨寒的情绪稍稍平复。
许久,殿内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墨寒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早已红肿不堪,清秀俊朗的脸上满是泪痕,显得那般脆弱而无助。
“师父……”
圆觉收回手,盘膝坐在了他的身旁,目光平和而庄重地注视着他。
“寒儿,”
圆觉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而是带上了一种振聋发聩的庄严,如洪钟大吕,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你父临走时嘱托,待你时机成熟,便可下山,去寻找修复那块玉佩灵力的方法。这,便是你的宿命所归。”
墨寒身体一震,怔怔地看着师父。
圆觉的目光深邃如海,继续说道:
“这亦是为师自你幼时起,便始终未曾为你剃度,未将你正式收为出家弟子的深意所在。”
“你非池中之物,不应被寺规戒律所束缚。你当入世,去完成你父的意愿,去寻你自己的道。”
语罢,圆觉的眼中,露出深深的不舍与期盼,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对墨寒前路未知的担忧。
这二十年来,他早已将墨寒视如己出,此刻要亲手将他送入那滚滚红尘,心中又何尝不是万般滋味。
他缓缓从宽大的僧袍怀中,取出了一本古朴至极的秘籍。
秘籍的封面并非纸质,而像是由某种异兽的皮鞣制而成。
触手温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冰魄寒霜诀》。
“此乃你父所留,亦是他墨家的不传之秘。”
圆觉将秘籍郑重地递到墨寒手中,
“你父曾言,此功法威力无穷,却也凶险异常,须得等你离开此界之后,方可修炼。切记,时机未到,万不可强行修行,否则必遭反噬。”
墨寒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了这本薄薄的秘籍。
它很轻,但在墨寒手中,却重逾千斤。
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封面上那几个字,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兽皮,感受到父亲手掌的温度。
紧接着,圆觉又从怀中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一张坚硬的塑料银行卡。
以及一叠用皮筋捆着的百元大钞,约莫有几百块。
如果说刚才的功法是超凡脱俗的传承,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信物。
那眼前的这些,便是最真实不过的俗世之物。
“此乃寺中香客所赠的香火钱,本多用于修缮寺庙,救助受伤村民。”
圆觉的声音恢复了平和,
“这些捆着的现金,是你众位师兄,专门为你所留,助你初入俗世,不至于寸步难行。”
墨寒呆呆地看着那张银行卡和那叠现金,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他自幼在归缘寺清修,晨钟暮鼓,诵经习武,对“金钱”二字毫无概念,只知是山下俗人所用之物。
可现在,他却要依赖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去生存,去开启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茫然与不安。
他知道,这不是施舍。这是师父,是整个归缘寺,对他未来最深沉、最质朴的关怀与支持。
他缓缓接过,那叠现金的厚度与银行卡。
“多谢……师父。”
圆觉见墨寒接过,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故作的轻松:
“好了,今日便回厢房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明日一早,你便启程下山吧。”
“是,师父。”
墨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强忍着喉间再度涌上的哽咽,退后一步,对着圆觉大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他的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叩首,谢师父二十年养育之恩。
二叩首,谢师父传道授业之情。
三叩首,拜别师门,拜别这片养育他二十年的净土。
他知道,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甚至,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日,都未可知。
当他最后一次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慈祥而威严的脸庞,看着那双目中蕴含的慧光与不舍,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初入寺时的懵懂,习武时的汗水,生病时师父亲手熬制的汤药,犯错时师父严厉的斥责与事后慈爱……一幕一幕,清晰的呈现。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痴儿……”
圆觉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眼中那无尽的慈悲与不舍。
……
墨寒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厢房。
推开门,却见一个敦厚的身影正在房中忙碌着。
是净明师兄。
“师兄。”墨寒轻唤了一声。
净明回过头,他那张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上,此刻也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多说什么劝慰的话,只是默默地走过来,给了墨寒一个用力的拥抱,然后便继续帮他收拾那本就简单至极的行囊。
几件换洗的布衣,一双布鞋,便是墨寒全部的家当。
这份无声的行动,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那份深厚的兄弟情谊。
“师弟,”
净明一边将叠好的衣物放入一个半旧的布包袱里,一边用他那淳朴而细致的声音,低声讲解起来。
“到了山下的城市,不比我们寺里。吃饭要钱,住店要钱,坐车也要钱。你不要怕花钱,主持给你的,就是让你用的。”
“见到人,嘴要甜,多叫叔叔阿姨,总没有坏处。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那玉佩,千万不能让外人瞧见。”
“手机这东西,你会用吗?就是一块小铁片,能和千里之外的人说话……”
净明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所知道的一切城市生活的常识,从衣食住行到人情世故,句句都是最真诚的叮嘱。
说着,他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现金,塞到墨寒手里,又递过一张写着一串号码的纸条。
“师弟,这是我平时下山采购或者跟师父出去行善时,抽空瞒着主持给山下村里的乡亲们做工挣的钱,不多,你拿着应急。”
净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的手机也是这么来的。你以后要是有事,就照着这纸条上的号码找我。”
“但记住,千万要发短信,不要打电话。师父他不允许我们寺里出现手机这种俗物的,被发现了我就惨了。”
看着净明那真诚又带着点“做贼心虚”的表情,听着他质朴的话语,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墨寒全身,让他涌起离别的伤感。
“师兄……”墨寒的眼眶又是一热,泪水顺着脸滴落。
他死死攥着那几张被汗水浸透的钞票,指节捏得发白,这哪里是钱?
这分明是师兄用最笨的力气,一滴汗一滴汗砸出来的!
他没有推辞,因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师兄对他最纯粹的关心。
他将净明给的皱巴巴的现金,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连同师父给的功法、银行卡一同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包袱的最深处。
当他的指尖触及到那块残缺的玉佩时,一股熟悉的温润感传来。
这感觉让他心中因离别而产生的茫然与不安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修复它,然后,找到自己的家!找到自己的“道”。
傍晚时分,归缘寺悠扬的晚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宁静的西山之中。
墨寒站在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厢房窗前,望着窗外那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群山与晚霞。
钟声穿过林海,带着一丝禅意,也带着一丝离愁。
他知道,当明日的晨钟再次敲响时,他将告别这片养育他二十年的净土,独自一人,踏上一条寻家、寻道、亦是寻找自己的未知征程。
前路漫漫,红尘滚滚,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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