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第三日,苍云谷外暴雨如注。
山风裹挟着冷雨拍打行宫高阁的窗棂,檐角铜铃在狂风中摇曳,发出凄厉的呜咽。
虞妩华立于雕花窗前,手中紧握一张羊皮卷副本,边缘已被指尖摩挲得微微发皱。
那是小鹞子从神武军密报中截下的军令抄录——萧珩亲笔圈定的进军路线,笔锋凌厉,直指行宫核心,宛如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
她没有召见任何人。
昭阳殿的密探蛰伏不动,御前也未递出半字示警。
白芷立于身后,掌心沁汗,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若此刻示警,陛下或可赦他一命。”
虞妩华垂眸,指尖缓缓抚过腰间凤印的边缘。
那玉石冰冷,却仿佛有脉搏般,在她指下隐隐震颤。
“赦?”她轻笑一声,嗓音淡得像雾,“他要的从来不是活路。”
她抬眼望向远方雨幕中的苍云谷口,那里黑影攒动,铁甲与刀光在电闪雷鸣间若隐若现。
萧珩率北境残部而来,兵力不过三千,而神武军早已埋伏十倍之众于断龙坡两侧。
此局,明眼人皆知是死地。
可萧珩不是来求生的。
他是来赴死的——以忠臣之名,以清君侧之义,以一场血染山河的悲壮,逼天下人看清这座王朝的腐朽,更逼她虞妩华亲手撕碎那层依附皇权、苟且偷生的假面。
“他知道我会看到这封军令。”虞妩华低声自语,眸底无波,却似深潭藏火,“所以他才敢走这条路……因为他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然后问自己——当年那个为我挡箭的少年,是不是被我亲手葬送的?”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照亮她半边面容。
那一瞬,她的神情竟与十二岁那年花园初遇时重叠——彼时萧珩为她拦下失控骏马,肩头鲜血淋漓,笑着说出第一句话:“阿妩不怕,我在。”
如今,他又要用血来证明什么?
信念?忠诚?还是对她背叛的控诉?
虞妩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动摇。
“青鸾。”她忽然开口。
暗影中,一道纤细身影无声浮现,黑衣覆面,只余一双锐利的眼睛。
“换上北境斥候装束,持伪造兵符,潜入神武军伏击圈。”虞妩华将一枚刻有虞家暗记的青铜兵符递出,“混战一起,你只需高呼一句——‘奉贵妃令,缉拿叛逆!’”
青鸾接过兵符,眉梢微动:“娘娘……此举或将激怒七爷,令其彻底失控。”
“我要的就是他失控。”虞妩华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他亲眼看见,他心中那个纯善无辜的虞家女儿,是如何披着柔弱外衣,执掌生死的。”
她说完,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在空白奏折上写下三字:按兵不动。
墨迹未干,她便掷笔入砚,声落如刃:“传令各营,封锁四门,不得擅启;禁军原地待命,违者斩。”
白芷心头一凛:“娘娘……您是要让陛下……亲自面对这一局?”
虞妩华望向窗外风雨,目光穿透重重迷雾,落在那支正冲破泥泞、奔向断龙坡的孤军身上。
“不是我要让他面对。”她轻声道,“是萧珩逼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曾誓死效忠的皇子,为何会走上谋逆之路?是谁一步步把他推上了绝境?”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案角,节奏冷峻如鼓。
“而我……只需站在崖边,看这场大火烧到谁的心里。”
与此同时,断龙坡前,沉砚单膝跪在泥水中,死死拽住萧珩坐骑的缰绳。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混着血水流进衣领。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如裂帛:“七爷!北境先锋已被扣押,守将反咬您通敌……这是陷阱!神武军已在两翼设伏,只等您踏入峡谷——他们根本不想听您陈情!”
萧珩坐在马上,玄甲染泥,长剑横膝。
他低头看着这个追随自己十年的心腹,忽然笑了。
那笑极冷,极疯,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魂魄。
“陷阱?”他反问,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雷鸣,“可若我不踏进去,谁会相信皇帝诛杀手足、构陷忠良?谁会记得虞家蒙冤、边关失守?”
他缓缓拔剑,寒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虞家女儿都能跪着求荣,我为何不能站着清君侧?”
沉砚浑身一震,仿佛被利刃贯穿。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山谷骤然爆响一阵呐喊。
“奉贵妃令——缉拿叛逆!”
一道身影从乱军中冲出,身披北境制式铠甲,手持兵符,高举于雨中。
那声音尖锐如刀,直刺人心。
萧珩猛地抬头,望向远处山崖。
只见一抹素色身影静静伫立在悬崖边缘,银发被狂风吹起,猎猎如旗。
她不曾靠近,也不曾呼喊,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座凝固的碑。
可他认得她。
哪怕隔着风雨千重,他也认得那是虞妩华。
那一刻,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混着雷鸣炸响,震得整座山谷都在颤抖。
“好一个虞妩华……”他喃喃道,眼中竟泛起泪光,“连我的死,都要由你来定局。”暴雨如注,断龙坡的山谷早已化作一片血泥翻涌的修罗场。
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铁蹄踏碎湿滑石岩,喊杀声与惨嚎在雷鸣中交织成网。
萧珩身披残甲,立于悬崖边缘,背对万丈深渊。
他手中长剑已断,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冒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是燃尽了所有生之眷恋,只余一簇执念烈火。
“奉贵妃令——缉拿叛逆!”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命运的丧钟。
萧珩缓缓抬头,目光穿过雨幕、穿过层层刀光,落在远处山崖上那一抹素白身影。
虞妩华依旧静立不动,仿佛只是来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祭礼。
她的发被狂风撕扯,银丝飞舞如雪,衣袂翻卷似魂影。
她没有靠近,也不曾出声,可她存在本身,便是一记凌迟人心的刑罚。
“阿妩……信我写好了……”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雨吞没,“你若不信,就让它烧了吧。”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侧翼猛然扑出!
是沉砚!
他浑身浴血,左肩贯穿的刀伤尚未止血,右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将萧珩撞向崖外!
两人一同坠入黑暗深渊的刹那,天地仿佛为之一寂。
风骤停,雨斜扫,唯有一声闷响从谷底幽幽传来,再无回应。
而山顶之上,虞妩华瞳孔微缩,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她早知沉砚未死——那具“尸首”抬回时脉象虽绝,但她一眼认出那是虞家秘传的“龟息术”。
可她未曾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归来,又以这般决绝的姿态,替她斩断最后一丝牵连。
他不是要救主,是要替她洗清罪名。
只要萧珩死于他人之手,而非朝廷围剿,更非她一道密令所诛,那日后史书便不能写下“贵妃构陷忠良,致七皇子蒙冤跳崖”之语。
这最后的遮羞布,竟是由一个将死之人,用性命为她缝上。
她闭了闭眼,喉间泛起腥甜。
白芷悄然上前,递来一方素帕,却被她抬手挡开。
“不必。”她嗓音沙哑,“这一夜,我要亲眼看着风雨把证据冲进地底。”
当夜,昭阳殿深处一间密室烛火未熄。
虞妩华独坐案前,掌心摊开半块染血兵符——正是青鸾从战场带回之物,断裂处沾着沉砚的血,也沾着萧珩最后握过的温度。
窗外电光骤闪,映照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一闪而逝,如同错觉。
她恨他。
恨萧珩以死相逼,恨他用昔日温情勒住她的咽喉,恨他至死都在逼她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更怕——怕自己真的回头了。
“你要我觉醒……”她低语,声音轻如叹息,“可你忘了,觉醒之人,早已无梦可醒。”
檐角铜铃忽地轻响一声。
她倏然睁眼,却未抬头。
门外气息沉凝,脚步无声,唯有剑穗拂过门槛的微响。
她知道是谁。
萧玦站在门外,玄色大氅滴着雨水,腰间长剑紧握,指节泛白。
剑穗上,缠着一片银发——是从她窗前飘落,还是从她发间遗失?
无人知晓。
他没有推门,也没有离去,只是静静伫立,像一尊守候地狱入口的修罗。
良久,他转身隐入夜雨。
密室之内,虞妩华缓缓合拢手掌,将那半块兵符攥进掌心,直至边缘割破皮肉,鲜血渗出。
就在此时,外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青鸾快步而入,神色凝重:“娘娘,偏院有动静——沉砚醒了,但说不出话,只能……写字。”
她呈上一张药渍斑驳的纸片。
上面歪斜写着几个字,墨混着药汁,触目惊心:
魏……内侍省……迷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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