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未曦,藏书阁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浮于云海的一座孤岛。
风铃儿低着头,扫帚轻划过青砖,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她是个聋哑宫女,自幼被弃于庙前,由老僧收养,通唇语、擅默写,却从不与人对视。
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连巡值太监也常将她忽略。
可今晨,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昨夜那枚铜印的模样,已深深刻进脑海——古篆阴文,边角微缺,印钮雕的是盘龙吞珠,龙眼处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她在炭条纸上反复描摹,三遍,无误。
她将纸片卷紧,塞入扫帚柄的暗格,又用蜡封好,动作快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与此同时,昭阳殿偏厢,烛火摇曳。
虞妩华端坐案前,一身素白寝衣未换,乌发松挽,额间一点朱砂痣艳如血滴。
她面前摊开的,是昨夜默写的《大宣玉牒》摘录。
指尖缓缓滑过“萧玦”二字,停驻在“右肩朱砂痣”五字之上。
笔迹浮于原纸,墨色新旧分明,补录无疑。
她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不是笑敌人的愚蠢,而是笑这场棋局,终于开始按照她的节奏转动。
白芷悄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青瓷小盒,掀盖时一股幽香散出——是崔司香特制的显墨粉,以萤石研磨、辅以夜露调和,触纸即显隐迹。
她低声道:“主子,风铃儿方才送来了消息,在扫帚里藏着。”
虞妩华不语,只轻轻颔首。
白芷取出那张炭条纸,铺展于案。
字迹潦草却清晰,记录着昨夜灰袍小吏撕页、陈修撰压印全过程。
当“铜印”二字映入眼帘时,虞妩华的目光骤然一凝。
她伸手接过纸片,指腹摩挲着“盘龙吞珠”四字描述,心跳竟微微一滞。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枚印。
但她的记忆没有错——先帝驾崩当夜,产簿曾被秘密调阅,次日便有流言四起,称当今夜风穿廊,拂动藏书阁檐角铜铃,一声轻、一声重,像是谁在暗处低语。
虞妩华指尖的墨笔未落,纸上的字却已凝成冰霜。
“宗正寺勘误印……”她低声呢喃,嗓音轻得几乎被烛火吞没。
可那一瞬,脑海如惊雷炸裂——前世先帝驾崩三日后,宗正卿暴毙于家中,死因是“急症”,可她记得,那日萧玦亲赴灵前吊唁,眼神却冷如刀锋。
如今想来,并非哀悼,而是灭口。
这枚印,不该存世。
政变之后,所有参与旧案的老臣或贬或亡,唯有极少数活下来的,也早已交出信物。
而昨夜那灰袍小吏竟能持印入阁篡档,背后之人,必是当年政变核心,且至今仍握权柄。
她的指尖缓缓移向《梦录·卷叁》空白页,笔锋一沉,写下八字:“非亲子?非无痣,乃藏于背脊隐处,唯分娩时可见。”
字迹落罢,心头微颤。
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萧玦登基后第一道密令,便是焚毁太医院产房旧档;也终于明白,为何每逢诞辰,他从不祭母,反独坐乾清宫至天明——不是不孝,而是不敢问出身。
一个自幼被质疑血统的帝王,如何能容得下半分动摇皇权的真相?
白芷垂首立于侧,“主子,周婆若不肯见信……”
“她会认得这块桂花糕。”虞妩华打断她,目光落在案上那半块点心——金丝馅、松仁缀,边缘微微干裂,是昭阳殿特制的样式,每年中秋才供一次。
而七年前那个雨夜,正是她亲手将一块这样的糕塞进老妇颤抖的手心。
“她救过我一次,那时我还未失宠,她说‘美人留善,来日或有回音’。”
她顿了顿,眸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情绪,“现在,轮到我叩问她的良心了。”
白芷不再多言,用绣帕仔细包好糕点,又以蜡封口,贴身藏入怀中。
出门前回首一瞥,只见虞妩华仍端坐灯下,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如纸,却又挺直如刃。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
萧玦坐在紫檀榻上,手中摩挲着一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缺口参差,似曾拼合多年,终究无法复原。
近侍跪在一旁,欲言又止。
“退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近侍迟疑:“陛下连日未眠,该……”
“朕问你,”他不理会,目光直视前方幽暗,“一个人若生来就被所有人当作假的,他做的事,还能有几分是真的?”
话音落,四下死寂。
窗外,西阁方向传来低低诵经声,是《往生咒》,节奏舒缓,音调天真,仿佛出自一个不解尘世悲苦的唇齿间。
可正是这份“痴”,让他脊背忽地一凛。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月色朦胧,藏书阁静立远处,飞檐挑破云层,像一把指向天心的剑。
“她为何偏偏选这个时辰念经?”他喃喃。
檐铃轻响,风过无痕。
而那经声,如同细针,一根根刺入他多年封闭的心门——
不是超度亡魂。
更像是,在唤醒某个沉睡已久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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