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年节的气氛依旧热烈,空气里还隐约飘着腊肉和糖糕的甜香。
石安盈正在院中晾晒洗净的床单,水汽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石安澜和石安晴穿着鼓囊囊的新棉袄,为争抢一个千千车满院子跑,笑声清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一名驿差在院门外勒住马,高声问道:“石生家吗?有封从汴京来的急信,给石安盈姑娘的!”
汴京?安盈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了出去。驿差递过一个封得严实的信函,石安盈道了谢,驿差便拱手告辞,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石安盈看向信封,“是颜先生!”
柳月娘闻声从灶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颜先生来信了?她不是回家过年么,怎么跑到汴京去了?”
安盈摇摇头,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颜先生那清秀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带着一种轻快的笔意。
信的开头,颜先生先解释了缘由。原来她回家后,恰逢一位阔别多年的旧友,在东京经商的陆栖鸾回乡省亲,力邀她一同前往东京游玩,见识一下帝都年节的风光。她想着村塾尚未开学,便欣然应允。
随后,颜先生的笔触变得更为恳切:
“……盈儿,此番随栖鸾入京,眼界为之大开。东京人物风流,市井繁华,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与栖鸾朝夕相处,更深感其胸襟见识,迥异寻常。她以一女子之身,创下‘玲珑坊’之基业,言谈举止,既有不让须眉之果决,亦有洞察世情之练达。”
“日前与她闲谈,提及青溪村诸事,不免说到你。我言你天资聪颖,心性质朴,于学问一道颇有悟性,更难得的是肯吃苦、有韧劲、向天地之广。栖鸾闻之,大感兴趣,连称‘乡野璞玉,未经雕琢,更显天然灵秀’。”
看到这里,石安盈的心怦怦直跳,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出汗。
“栖鸾素来爱才,尤喜提携后进。她听闻你之事,竟生一见之念。言道:‘雏凤清声,当振于高梧。此女既有向外之心,何不请来东京一游,使其亲见天地之广阔,或可坚定其志,开阔其胸?’ 她愿为你安排行程住处,只盼你能来京盘桓数日。”
“盈儿,此事实属意外之喜,亦是难得机缘。东京之气象,非亲历难以体会。若你与父母应允,可持信物至汴京东水门内‘玲珑坊’总号,栖鸾与我必当扫榻相迎。然此事全凭自愿,若家中不便,万万不可勉强……”
石安盈放下信,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置身梦中。东京……那位素未谋面的陆娘子……邀请她去?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颜先生信里说什么了?怎么去了汴京?” 石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问道。
石安盈将信的内容告知父母,又将信封里滑出的一枚雕花木牌握在掌心。
石生一脸意外,“去……去东京?见一个做生意的娘子?”
“爹,娘,” 安盈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我……我想去。”
石生皱眉,“那陆娘子咱们认都不认得……”
“是颜先生引荐的。” 柳月娘打断了丈夫的话,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儿的脸。她看到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
“颜先生是稳当人,她肯写信,定是诚心相邀。” 柳月娘沉吟着,语气缓慢而沉重,“只是……盈儿,你可想清楚了?”
柳月娘看着女儿,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眼中虽有万般不舍与担忧,却也有着为母则刚的决断:“好。既然我女儿有志气,娘就陪你走这一趟!”
“娘!” 安盈又惊又喜,又有些愧疚,“那家里……”
“家里有你爹呢!” 柳月娘摆摆手,已然下定了决心,“我问问未曦,看她是否同去。”
说着,柳月娘便起身出了门,朝着白未曦家的院子走去。
白未曦听完月娘的话,将晒好的草药一一收进背筐。汴京,现在也不知是何模样了。她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两天,石生家小院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气氛。
柳月娘翻箱倒柜地收拾行装,石安盈将那枚刻着“玲珑坊”的木牌贴身收好。
初七,寒意深重。石生套好了马车,车厢里铺了厚厚的干草和被褥。
石安澜和石安晴被裹得像个圆球,只露出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和姐姐身后。
他们知道娘和姐姐要去一个很远很远、叫东京的地方,虽然心里羡慕得紧,却也懂事地没有哭闹。
“姐,” 石安晴扯了扯安盈的衣角,小声问,“东京有卖画册的吗?颜先生说过画册可有趣了!”
安盈蹲下身,摸了摸妹妹冻得冰凉的小脸,柔声道:“有的,肯定有。姐姐到了那里,一定给你和安澜带回来。”
石安澜一听,立刻挤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我要两本!”
“好,买很多本。” 安盈笑着应承,心中却因这离别在即,泛起一丝酸涩。她看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的父亲。
石生检查完马车,走到妻女面前,脸上是强装出的镇定,眼底却藏不住担忧。
他拍了拍安盈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声音也有些发沉:“盈儿,出门在外,多听你娘和未曦姨的话。凡事多看多听,少说话,机灵点。”
“爹,我晓得了。” 石安盈用力点头。
石生又看向柳月娘,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家里你放心,两个孩子有我。路上……当心。”
柳月娘“嗯”了一声,伸手替丈夫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动作细致而温柔:“知道了。地里活计忙不过来,就请人,别一个人硬撑。我们……尽快回来。”
白未曦的背筐已经放进了车厢,她手里握着缰绳,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马车和依依话别的一家人,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立在马车旁,目光投向村外那条被晨雾笼罩的小路。
柳月娘和安盈最后拥抱了一下两个小的,又在石生复杂的目光中,毅然登上了马车。
白未曦见她们坐定,便轻轻一抖缰绳,马儿迈开稳健的步子向前驶动。
“娘!姐!早点回来!” 石安澜和石安晴挥舞着小手,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记得我们的画册!” 石安澜不忘补充。
石安盈从车窗探出头,朝弟妹和父亲露出一个笑容,用力的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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