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心甘情愿写的体验报告，比敷衍了事给师爷画的作业质量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李翔海坐在宾馆桌前，回忆着决赛中每一次的划臂和蹬腿，下笔如有神，不仅清晰总结了尝试中的得失，还意外捕捉到几个细微的水感瞬间。
他竟能结合胡翔俊平时灌输的理论，分析出尝试失败的关键点在哪里，连胡翔俊审阅时都忍不住微微颔首，破天荒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转眼就到了赛程最后一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即将解放的轻松感。
李翔海站在50米蝶泳预赛的出发台前，心情有些复杂。
50蝶是他的兼项，当初胡翔俊让他练这个，主要是为了辅助寻找波蛙所需的核心驱动感和身体波浪韵律，纯粹是工具项。
“观众朋友们，男子50米蝶泳预赛即将开始！作为最短距离的竞速项目，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出发和水下阶段至关重要！”
现场解说的声音带着特有解说短距离项目的语速。
“take your marks——嘟！”
八个身影瞬间如同离弦之箭扎入水中。
出水，几乎不分先后。
正如解说所言，出水后几位运动员的位置都非常接近。
50米的距离，短得根本容不得思考。
李翔海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冲刺，打腿频率拉到极致，肺部因为全程没换一口气而灼烧起来。
“啪！啪！啪！啪！”
几乎连成一片的触壁声响起！
李翔海挣扎着抬头，抹开脸上的水，看向大屏幕：组内第四。
在高手如云的全国赛，这个名次意味着决赛大门彻底关闭。
“呼…” 李翔海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灼痛的气，心里倒没什么太大波澜。
本就是兼项，意料之中。
他爬上泳池，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走向休息区，准备收拾东西，结束这次起起落落落落的全国赛初体验。
就在李翔海低头收拾自己背包时，不远处G省休息区隔壁的座位，一幕小小的插曲正在上演。
一个顶着张扬莫西干发型、身材精悍的年轻教练，将一条干爽的大浴巾递给刚刚从泳池里上来的队员。
那队员是个看起来和李翔海年纪相仿的少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上混合着水珠和…眼角的一丝的潮红。
他接过浴巾，没有像常人那样擦拭身体。
而是囫囵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将整条大浴巾兜头盖了下来。
瞬间，他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厚厚的白色棉布里，只露出一点倔强的下巴。
“嘿！干嘛呢这是？”
莫西干教练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凝滞的气氛，他拍了拍那团人形晴天娃娃：“学新娘子出嫁啊？盖头都上了？”他试图用玩笑驱散弟子的阴霾。
然而，浴巾下的人形纹丝不动，没有要把毛巾取下来的意思。
教练脸上的笑容淡了，他叹了口气，挨着那团浴巾坐下，手臂自然地、带着点力量地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声音放低了许多，带着一种长辈的理解和宽慰。
“不服气？”
浴巾下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正处于变声期、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明显哽咽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不服！”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从小…就没输过同龄人！一次都没有！” 他吸了下鼻子，声音里的委屈和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更何况…他比我还小那么点！凭什么！”
“凭什么？”
教练重复了一遍，手臂紧了紧，声音沉稳有力：“就凭他今天触壁比你快了0.1秒！就凭他训练时流的汗比你多了一点！输了，就是输了！认识对手，认清楚自己差在哪儿，下次赢回来！这才是爷们儿！”
又是一阵沉默。
几秒钟后，那团浴巾里传来一阵毫不讲究、极其响亮的擤鼻涕声，接着，浴巾被猛地从里面扯开一角，少年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红得像猴屁股。
“…好嘛！”
他瓮声瓮气地应道，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那份不甘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转化成了更具体的决心。
李翔海拉上背包拉链，对隔壁发生的小小悲喜剧浑然不觉。
他背上包，心情也说不上好。
这次全国赛之旅，除了第一天100蛙拼下的那张全运门票是实实在在的收获，后面的200蛙主项的尝试、50、100蝶兼项，都带着点不甘心的余味。
啥结果都没有，温温吞吞的，不够痛快。
“回去，一定要加练！”他握了握拳，暗自下决心。
走出休息区，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巨大的游泳馆，给那碧蓝的池水和金属看台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年轻荷尔蒙混合的独特气息。
场馆里，随处可见刚刚结束比赛的青少年运动员们。
有的兴奋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有的则像刚才那个浴巾少年一样，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或独自坐在角落，或被教练、队友轻声安慰。
更有甚者，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将失败的沮丧和委屈尽情释放……
这就是竞技体育最鲜活的画卷。
赢，就赢得酣畅淋漓，输，就输得痛彻心扉。
所有的情绪都如此直白而浓烈。
李翔海看着这一幕幕，心中那点温吞的不甘，似乎也被这满场的热血心气点燃了。
他深吸一口气，场馆里微凉的空气涌入肺中。
难受吗？当然。
不甘吗？肯定。
但哭过、痛过之后呢？
擦干眼泪，擤掉鼻涕，把那份不甘和教训嚼碎了咽下去。
然后，一头扎进更苦、更累的训练里，把失败的地方练到吐，练到形成肌肉记忆！
只为了下一次，站上出发台时，能少一分遗憾，多一分底气。
李翔海挺直了腰背，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泳池，转身，大步走出了场馆。
他的背影，融入了那些或雀跃、或沉默、但眼神都同样明亮的运动员之中。
一次比赛的结束，只是另一段征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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