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门紧闭着，挂着张波给他的那把新锁（上次在小卖部买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一股混合着水泥粉尘、涂料溶剂和潮湿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仓库里光线昏暗，堆放着各种材料。罗明打开门口的电灯开关（一个简单的拉线灯泡），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空间。
他走进去，目光如炬，开始仔细清点：
水泥：另一侧整齐码放着一摞摞水泥袋。
他走近查看标签：“425标号…嗯，结构修补和关键部位用这个。”旁边还有几摞：“325标号…普通抹灰够用了。”他数了数袋数，又在笔记本上（他随身带着小本）记录：425水泥剩10袋，325水泥剩30袋。“消耗有点快啊，等会叫李老板那边送一车来。”
界面剂（墙固）：几大桶堆放在水泥旁边。这是做内粉前喷涂在基层墙面上，增强砂浆附着力的。他看了看桶上的刻度，估算着剩余量。“这个用量大，快见底了。得跟刘老板说，下午再送十桶过来。”
腻子粉：涂料用的腻子粉码了半面墙。他检查了品牌和型号，是自己指定的。“嗯，存量充足。不过底层的粗找平腻子用得差不多了，得补点货。”
网格布：成卷的玻璃纤维网格布堆在架子上。他拿起一卷看了看克重（160g？），确认是抗裂要求的规格。“这个还有不少，暂时不用补。”
pVc阳角条：几捆白色的塑料护角条靠在墙边。数量够用。
工具：他走到专门放工具的区域。前几天施阳送来的锤子、凿子、灰铲都在。他特意寻找涂料工具：批刀（刮腻子刀）——有十几把新的；砂纸架——找到了，有二十来个；滚筒——长毛、短毛的都有一些；毛刷——大小规格齐全；还有几个新的大号塑料搅拌桶。嗯，工具总算基本齐活了，够用一阵子。
其他：还有一些零散的辅料：白乳胶、防裂绷带、美纹纸胶带、分色纸等，他都一一扫过，心里有了数。
他一边清点，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品名、规格、现存数量、需补充数量、预计补充时间、对应供应商。昏暗的灯光下，他眉头微锁，神情专注，手指不时在材料包装上划过，沾满了灰尘。
清点完毕，他合上笔记本，掐着腰环顾这个小小的仓库。虽然杂乱，但心里总算有了底。掌握核心物资的库存和流向，是控制成本、保障进度的关键一步。
就在他准备锁门离开时，腰间的bb机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刺耳的蜂鸣声在空旷的仓库门口显得格外突兀。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后面跟着简短的信息：
齐：速回电！水电材料清单！**
罗明盯着那行字，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指关节因为用力捏着bb机而微微发白。
齐奇？水电材料清单？
这家伙终于想起来要干活了？
还是……又他妈要出什么幺蛾子？
自己是搞内粉和涂料的，他齐奇是玩水管电线的，这水电材料清单跟他罗明有半毛钱关系？搞什么飞机？
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罗明是一丁点都不想沾他的边儿。
他烦躁地捏了捏突突直跳的眉心，一股深重的疲惫感像潮水般重新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下一秒，那疲惫又被一种更尖锐的东西刺穿——眼神重新变得像淬了冰的刀片，锐利得能刮人。
这破工地，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喘口气！
他狠狠甩上仓库门，铁锁“咔哒”一声落下，像是锁住了自己那点想早点回家的念头。
脚步沉沉地朝着工地门口那间烟熏火燎的小卖部走去。得回电话，还得找张波说道说道，水电那摊子拖拖拉拉的，再这么下去，他内粉的工期也得跟着吃挂落！
“老板，打个电话。”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硬邦邦。
电话接通，还没等他开口，齐奇那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就砸了过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打火机点烟的轻响：
“喂，罗明，水电那边等会会有一批材料送过来，你帮我签个字。”
罗明心里那点火星“噌”地就燎了起来，他强压着火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齐总，我不懂水电材料的规格型号，我这怎么签啊？签错了谁担责任？你叫你那边的领班过来签最稳妥。”
“让你签你就签！哪那么多废话！我抽不开身！行了，就这么定了！”齐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东特有的不耐烦，紧接着就是“啪”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嘟嘟嘟”地冲撞着耳膜。
罗明握着那油腻腻的听筒，指节捏得咯咯响，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泥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堵得他心口发疼。
你工地没人？！没人你就敢把材料往这边拖？！
材料规格不对算谁的？型号搞错了算谁的？数量点少了算谁的？妈的，等会儿是不是还得老子那帮兄弟帮你卸车？日了狗了！
一股强烈的憋闷感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这种事，找张波说？怎么说？说齐股东让他代签他不乐意？
都在一个公司里刨食，自己就是个干活的，人家齐奇是入了股的，腰杆子硬着呢！在张波甚至其他股东眼里，这恐怕就是“顺手帮个小忙”，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但罗明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帮忙，这是甩锅，是利用，是仗着身份把麻烦和风险硬塞给他！
罗明只觉得心里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烧得五脏六腑都难受，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又闷又痛，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屈辱感。他把听筒重重地砸回电话机上，力道之大，震得小卖部油腻腻的玻璃柜台都嗡嗡作响。老板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他深吸一口气，想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感，空气中弥漫的劣质烟草味和尘土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转身，脚步比来时更沉，几乎是拖着走回工地，像踩在粘稠的泥沼里。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工地大门外停着一辆灰扑扑、沾满泥浆的厢式货车，驾驶室里的人正伸长了脖子，像只警惕的土拨鼠，急切地朝工地里张望。
本想躲一躲的，哪知道这人眼睛这么尖。**罗明心里暗骂一声，还没来得及转身，那司机已经敏捷地跳下车，腆着张被太阳晒得黑红、堆满笑容的脸，小跑着迎了上来，手里捏着一包皱巴巴的红梅烟。
“哎！兄弟，辛苦辛苦，来，抽根烟！”司机动作麻利地弹出一支，殷勤地递到罗明面前。劣质烟草的味道混着汗味，直冲鼻腔。
场面上的事，罗明虽然心里压着千斤重的石头，那股对齐奇的火气还在胸腔里闷烧，但还是伸手接过了烟，没点，只是夹在粗糙的指间，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兄弟，有事？”他目光扫过那辆货车，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的猜测。
司机搓着手，笑容更热切了几分：“哎，麻烦打听个人。您知道这个工地上有个罗总吗？管事的罗总。”
“罗总？”罗明眉毛一挑，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工地上姓罗的多了去了，你找哪个？罗亮？罗力？罗鑫？还是罗建军？”他一口气报出几个名字，把自己亲弟弟罗亮、两个堂弟罗力、罗鑫，外加一个叔伯辈的老瓦工罗建军，都甩了出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像个纯粹的热心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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