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终回到轮椅上安静听着大家说话的父亲罗华平身上，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爸，您也是。把心放宽，该吃吃，该喝喝（当然酒除外），该治疗咱们就好好治。别想那么多，也别怕花钱。放心，”他顿了顿，环视着这一屋子的亲人，语气斩钉截铁，“你儿子能挣钱！天塌不下来！”
这句话，像一块定心石，重重地落在每个人心里。罗华平看着大儿子坚毅自信的脸庞，感受着满屋子的温暖和依靠，眼眶再次湿润了。他用力地点点头，嘴唇嗫嚅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欣慰和释然的叹息。
窗外，不知哪家点燃了烟花，一声呼啸，绚烂的光彩在夜空中炸开，映亮了小小的窗户，也映亮了屋内每一张洋溢着团圆幸福的脸庞。元宵佳节的喜庆，暂时驱散了生活的艰辛和未来的阴霾。
然而，罗明心中清楚，这短暂的温馨背后，中医大那楼板所承载的危机，如同未爆的雷，依旧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喧嚣散尽，留下的是杯盘狼藉的桌子和满屋尚未消散的饭菜余香。苗凤和李秀云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罗亮帮着把折叠桌收拢靠墙。
罗娟挺着肚子坐在一旁歇息，许凯沉默地扫地。
很快，小小的101室恢复了往日的局促和安静。
“华平哥，凤子姐，那我们先回去了。”许金平招呼着，和许凯一起向罗华平、苗凤道别。
他们需要返回中医大工地附近的工棚。许金平手下那二十多个内粉大工小工，是罗明费了些力气在项目部再次申请下来的铁皮房宿舍，虽然简陋拥挤，但胜在离工地近。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挤在工棚，有几对夫妻档在周边村子里租了便宜的民房，也算有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许凯跟在许金平身后，出门前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罗华平和罗娟，眼神复杂，终究没说什么。
接着是李志文和李志远两兄弟。
“妹夫，我们也走了。”李志文对罗明和李秀云点点头，“志远，走了。”他们住在去年完工的科教楼项目遗留下来的工棚宿舍里，条件比中医大那边稍好，但也强不了多少。
罗明抱着早已熟睡、小脸还带着泪痕的罗浩，李秀云牵着哈欠连天却强撑着的罗欣，一家四口回到了楼上301自己的小家。
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父母那边的声响，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秀云麻利地给两个孩子洗漱，罗明则笨拙地给睡着的儿子擦脸换睡衣。
一番忙碌，终于将两个小家伙安顿在小床上。罗欣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就睡着了，罗浩在梦里咂巴着小嘴。
洗漱完毕，两人躺进被窝。冬末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墙壁渗进来，被窝里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
李秀云习惯性地翻过身，温软的身体贴向罗明，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皂角味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她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
“大明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像只撒娇的小猫。
罗明身体微微一僵。连日来的精神重压、中医大那悬而未决的隐患、张海那深不可测的目光、还有对未来隐隐的担忧，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身心俱疲。此刻，他只想放空大脑，沉沉睡去，暂时逃离这一切。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别闹，秀云。最近……有点累了。”
李秀云抬起头，在昏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着丈夫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闭着眼，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嘴角也抿得有些紧，全然不似往日的松弛。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大明哥，我感觉……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罗明的心猛地一跳，但依旧闭着眼，含糊道：“没有啊。可能是刚开工，事情多，有点乏了。”
“不对。”李秀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我是你老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去年五月，爸刚出事那会儿，你整个人都快垮了，眼神都是散的。你执意要去找娟娟，我知道你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去透口气，散散心，这才同意你去。9月你从娟娟那儿回来，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眼里有光，走路带风，再累也感觉很有奔头，没那么彷徨了。”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罗明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心疼：“去年年底，你接下了中医大这个大活，那段时间，你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我能行’的劲儿，信心十足得很。过年的时候，你给爸买了那么贵的药，给家里人都添了新衣裳，给孩子们压岁钱也大方，说话底气十足，连腰杆都挺得特别直。就……就前几天出门前，你站在门口穿外套那会儿，我还觉得你身上那股劲儿还在，是那种要大干一场、奋发向上的样子。”
李秀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可是……就这几天，我感觉你变了。虽然你一样在指挥安排，一样在跟姑爷他们交代事情，看起来还是那个顶天立地、啥都能扛的大明哥，但你眼底……藏着东西。我看得出来，那是忧虑，是心事，很重很重的心事。大明哥，”她环住罗明的手臂紧了紧，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却似乎比平时快一点的心跳，“我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什么事，你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
罗明的心被妻子的敏锐和柔情狠狠撞击了一下。
黑暗中，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是啊，枕边人最是敏感，自己那些强撑的镇定，那些深藏的焦虑，终究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将李秀云温软的身体整个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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