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梦璃那辆线条凌厉的跑车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撕破清晨的寂静,咆哮着冲向“蓝鲸”酒吧的霓虹招牌。引擎的嘶吼是她此刻内心焦躁与怒火的喧嚣代言。
推开酒吧的大门,一股混杂着隔夜酒精、廉价香水与烟草残渣的浊重气息扑面而来,几欲令人窒息。酒吧内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颓废默片:沙发深处,人影七倒八歪,鼾声四起;几张矮桌上散落着倾洒的酒液和融化的冰块。服务生们沉默而利落地穿梭其间,麻木地收拾着狼藉的杯盘,拖地的水声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夜晚的糜烂进行一场仓促的葬礼,也为即将到来的另一个轮回做着冰冷铺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宿醉未消的空虚与死寂。
辛梦璃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昏暗的卡座和混乱的吧台区域,最终牢牢钉在了角落那个伏在冰冷大理石台面上的人影——顾宸。怒火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她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踏得铿锵有力,在空旷而浑浊的空间里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回响,直抵吧台。
没有丝毫迟疑,她的涂着精致蔻丹的手像铁钳一般,狠狠地攥住了顾宸衣服的后领。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那片令人昏沉的冰凉上拽起,粗暴地打破了属于他的、或者说逃避现实的醉梦。
顾宸被这突袭扯得踉跄,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映入辛梦璃那张冷若冰霜、却又因愤怒而隐约抽搐的面孔。
那瞬间的清醒感如同冰水浇头,他眼中的睡意和迷茫被惊愕刺穿,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弹跳起来,身体僵硬地站在那儿,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微微低头,姿态像极了等待严惩的迷途孩子。
这熟悉的、久违的顺从姿态,奇异地戳中了辛梦璃心中某种隐秘的控制欲,一股得意混杂着“算你识相”的情绪悄然滋生,仿佛干裂的土地吸吮到一丝雨水,让她沸腾的怒意稍稍降温,心想:“终究……还是得服软。看在你识相的份上……”
然而,心底那一掠而过的暗喜并未软化她的姿态。辛梦璃迅速地、刻意地挺直了背脊,双臂傲慢地环抱胸前,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防御壁垒。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浓重的嘲讽和被侵犯权威后的愠怒,像淬毒的冰凌般掷向他:“顾宸,看来是我小瞧你了?翅膀硬了?竟敢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这种地方作贱自己!”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硝烟味。
顾宸承受着这劈头盖脸的奚落,酒精带来的混沌感在尖锐的刺痛中加速褪去。最初的惊惶渐渐沉淀,一种更深的、更沉郁的东西从心底翻涌上来。过了好一会儿,那微垂的、示弱的头颅缓慢地、却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坚决,抬了起来。
眼中的迷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辛梦璃从未见过的、近乎冰冷的平静。
当他再次开口时,那一声呼唤,疏离得像来自西伯利亚的风:“辛总——请问,我如何……与您有何关系?”
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冰面上。
“辛总?”
这个曾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象征着她绝对掌控的称呼,此刻听来却如此刺耳,充满了拒人千里的嘲弄。
辛梦璃猝不及防地噎住了,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她精心构筑的气场在这一声称呼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那句“辛总”如同无形的冰针,直直刺入辛梦璃精心维持的优越感中心。她脸上刻薄的弧度瞬间凝固,所有准备好的训斥都哽在了喉头,像被无形的沙袋堵住。
“你——!”她气结,胸口剧烈起伏,那种被冒犯、被推远的陌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让她心底无端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控般的刺痛。
愤怒让她提高了音调,用更尖锐的声音来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措:“反了天了你?!谁给你的狗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酒吧里激起回音,引来打扫的服务生隐晦的一瞥。
顾宸牵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寡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冷笑。那笑声极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轻轻刮过心弦。他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翻涌起巨大的讽刺: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还要用“主人”的姿态来凌驾于我?
“辛总”
顾宸故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和自嘲:“您误会了,我怎么敢呢?我从来……都不敢。”
那“不敢”二字,却像沉钝的刀子,无声地切割着过往的沉默。
这看似温顺实则刀刀见血的姿态,彻底点燃了辛梦璃摇摇欲坠的堡垒。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齿间磨出切齿的声响,试图用最简单粗暴的标签将他重新钉回原位:“顾宸!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空气凝滞得几欲碎裂。顾宸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他在用力对抗着内心翻江倒海的屈辱和厌倦。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近乎哀求的妥协:“辛总”
那称呼此刻更像枷锁,灼痛他的喉咙,“我斗胆……恳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愿意退出,彻底消失。这不正是您一直期望的吗?我替您说出它......”
语气是疲惫的,内容却是锋利的。
“顾宸!!”辛梦璃像被淬火的铁水烫到,几乎失声尖叫起来。他的“恳求”和“退出”,如同将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真正面对过的某个角落强行掀开。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她,她猛地前倾身体,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字字如铁钉般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我!不!可!能!和!你!离!婚!”
那份坚决,不容置疑,近乎霸道地宣示着她的所有权和决定权,与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惊慌形成了诡异的撕裂感。
顾宸疲惫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依旧避开她那灼人的视线,视线空洞地落在吧台上残留的酒渍上。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辛总,您这样……有意思吗?”
声音低沉,透着心死的沙哑。
“既然您的心从未属于我,又何必强留住一具空壳?彼此折磨,意义何在?”
他像一个被耗尽所有力气的旅人,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句“心从未属于我”像一枚精准的投枪,瞬间刺穿了辛梦璃强硬的外壳。她像是被烫到般缩了一下,双手在胸前绞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句“我爱不爱你”如同被踩断的枯枝般猝然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情绪混乱的、本能的反驳。
“我爱不爱你?!呵!”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锐,像是为了说服对方。
“这轮不到你来说!”
短暂的沉默如同淬火的池水,煎熬着两颗扭曲挣扎的心。辛梦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份让她恐慌的窒息感,强迫自己回归到熟悉的、掌控一切的频道。她挺直背脊,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锁链射向顾宸,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忤逆:“现在,我命令你!跟我回去!”
最后的遮羞布被这不容置疑的“命令”彻底撕碎。顾宸仅存的忍耐也燃烧殆尽,那点仅存的、不想让场面彻底崩塌的顾忌也被冲垮。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冲破堤坝,他终于抬眼,毫无畏惧地迎上她命令的视线,那一声积压多年的郁愤终于爆发。
“辛梦璃!”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闷雷滚动。
“你这样咄咄逼人,死抓着不放——真的有意思吗?!”
姓名一旦脱离“辛总”的桎梏,便如同投下的巨石,在两人之间砸开一道巨大的鸿沟。
“你敢这么叫我?!!”
辛梦璃瞳孔骤然收缩,仿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顾宸直呼其名的举动,无异于彻底撕碎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阶层隔阂和她的权威幻象。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喷发,烧得她浑身发抖,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回荡在空寂的酒吧穹顶下。
顾宸看着眼前这个愤怒到有些失态的女人,仿佛重新认识了她。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其缓慢而沉重,胸廓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重负稍稍纾解。再开口时,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厌倦和解脱般疲惫的决绝:“辛梦璃,”
他再次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某种仪式。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怎样?”
语气里再无最初的卑弱,也非失控的怒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倦怠和一种穷途末路的无奈。那尚未真正签署的离婚协议,仍是他肩上最后一根无形的锁链,束缚着他不得不考虑这失控局面的最后体面——无论那体面是多么虚无。
“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辛梦璃眼中的怒火已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几乎要喷薄而出,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命令,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要将对方强行拖走的暴力感。
“别让我——再说一遍!”
顾宸的辩驳刚从喉咙溢出——“你!”——辛梦璃便粗暴地将其打断,如同将军对败军下达最终通牒。她的声音冰冷坚硬,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甚至裹挟着露骨的威胁,目光锐利如刀,直指顾宸:“逼急了我,”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该知道后果——我有的是办法让人把你‘请’回去!你最好别给我这个机会!”
那“请”字特意加重,暗示着背后强制性的武力。她毫不掩饰地亮出了最后的底牌——那令顾宸毫不怀疑其真实性的、基于权势的胁迫能力。
那冰冷的威胁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熄了顾宸心中最后一点抗争的火星。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知道辛梦璃绝不只是虚张声势。那些西装革履、沉默有力的保镖身影瞬间闯入他的脑海。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现实的重压骤然降临。他眼中最后的光芒黯淡下去,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静和疲惫的妥协:“……好。”
声音轻飘无力,却带着尘埃落定般的死寂。这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顾宸沉默地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像一个被抽走了魂灵的影子,跟在了那抹依旧高傲挺直的背影之后。辛梦璃走在前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独有的节奏。
感觉到身后那熟悉的身影最终还是屈服,默默地跟随上来,辛梦璃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胸腔里那股郁积了一整夜的、几乎要将她撑爆的愤怒和惶恐,竟如同找到了泄洪的闸口,无声无息地散了大半。
一种扭曲的“失而复得”的掌控感暂时压倒了心头那细微难言的刺痛——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她触手可及的范围。
至于那细微的不适,像羽毛般拂过,被更强烈的、暂时获得安抚的控制欲覆盖,暂且可以忽略不计。
酒吧沉重的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属于晨光的疏冷和醉汉的鼾声隔绝。
两人无声地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银色跑车。
似乎这场闹剧由辛梦璃的胜利告终,但属于他们两人的战争,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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