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寿听到太后召唤立刻推门而入。
一股寒气随之卷入,但他立刻掩上门,躬身候命。
武懿指着叶展颜,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
“拟旨!加封叶展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仍兼东厂提督、九门提督,食禄再加一千户!即日生效!”
曹长寿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比殿外的霜叶还要苍白。
司礼监秉笔?!
那可是能批红、能参与最核心政务的位置!
这不是我的活吗?!
太后,您把我的工作给赏出去了?!
这不好吧?
叶展颜他……
他竟一跃成为内廷最具实权的几人之一了!
这晋升速度,如同秋风席卷,让人措手不及!
“娘娘……”
曹长寿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秋风的嘶哑。
“嗯?”
武懿目光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冷冽。
曹长寿浑身一激灵,如同被冷水泼面,立刻低下头,掩去所有不甘。
“奴才……奴才遵旨!”
“恭喜叶秉笔!”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酸涩与寒意。
叶展颜再次叩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滔天恩宠与他无关。
“奴才,谢娘娘隆恩!”
“定当竭尽驽钝,以报娘娘天恩于万一!”
殿外,秋风更紧,呼啸着卷过宫墙檐角,将枯黄的落叶吹得盘旋飞舞,最终零落成泥。
慈宁宫内,暖意盎然,恩宠与杀机,权力与算计。
如同那袅袅熏香和炭火暖气,纠缠升腾,弥漫不散。
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比秋风更加酷烈的东西……
等叶展颜走后的慈宁宫,忽然浸染在了一片肃杀的寂静里。
太后武懿重新斜倚在凤榻上,指尖轻轻划过一份刚送来的奏疏,眼神平静无波。
方才,东厂提督叶展颜刚从这里离开。
她还在窃喜喜回味着对方提出的“推恩令”。
殿内,侍立在侧的曹长寿却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此时,他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激得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但方才叶展颜那看似谦逊实则睥睨的眼神。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仿佛连这慈宁宫也可随意掌控的气度,像一根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危机感!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曹长寿伺候太后多年,深知这位女主子的心思。
她需要鹰犬,需要利刃,却绝不容许鹰犬噬主,利刃脱柄。
叶展颜如今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着批红之权。
又是东厂提督,握着侦缉刑狱之柄。
如今更兼了九门提督,连京畿卫戍也落入其手……
这三处实权,任何一样都足以令人侧目,如今却急聚于一人之身!
曹长寿仿佛已经看到……
明日,或者后日,等叶展羽翼彻底丰满。
他只需轻轻一挥手,自己便会像蝼蚁一样被其随手碾死,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一个。
东厂的黑狱里,哪天不消失几个不开眼的内侍?
不能再等了!
必须做点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平日里的谨慎。
就在太后放下奏疏,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刚要啜饮一口的刹那。
曹长寿猛地向前扑出两步,“噗通”一声重重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他的额头紧紧抵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突兀的动静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太后武懿端茶的手微微一滞。
她垂眸看向脚边几乎蜷缩成一团的曹长寿,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
“长寿,”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慵懒,“你这是作甚?可是有话想说?”
武懿将茶盏轻轻放回茶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曹长寿伏在地上,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此刻的话若不能打动太后。
那他的下场恐怕比被叶展颜弄死更惨。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
“娘娘明鉴!”
“奴才……奴才是心中惶恐,为我大周社稷,为娘娘凤体安康,忧心如焚啊!”
“哦?”武懿眉梢微挑,“何事能让你忧心至此?起来回话。”
曹长寿却不敢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
“奴才不敢!奴才斗胆……”
“方才叶展颜叶提督离去,奴才观其气焰,思其权柄,实在是……实在是夜不能寐!”
他略微抬头,偷眼觑了下太后的神色。
见她并未立刻斥责,胆子稍壮,语速加快继续。
“娘娘!叶提督如今被您赋予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代天批红。”
“兼东厂提督,掌生杀予夺。”
“现在更领九门提督,控京城安危!”
“这三处实权集于一身,古之未有啊!”
“叶提督眼下固然对娘娘忠心耿耿,可权欲熏心,人心易变!”
“他如今党羽遍布朝野内外,东厂番子如狼似虎,只知有叶督,不知有朝廷!”
“倘若日后他……他生出二心的话,那顷刻之间,便是肘腋之患!”
“届时太后危矣,大周危矣!”
“奴才死不足惜,只怕到时无人能制他啊!”
这番话,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太后心上。
她原本微蹙的眉头瞬间锁紧了,凤眸之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鎏金熏炉里的香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微响。
曹长寿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以及太后逐渐变得有些沉重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太后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到叶展颜权势过盛的风险?
只是此前或需倚重,或未找到合适契机,未曾点破而已。
如今被自己这个“忠仆”不顾性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那潜藏的不安便迅速浮现出来。
良久,武懿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曹长寿,你可知构陷重臣,是何等罪过?”
“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若有构陷之心,愿受千刀万剐!”
曹长寿磕头如捣蒜。
“奴才只是怕……怕娘娘一片信任,将来反被辜负!届时悔之晚矣!”
听到这话,武懿沉默着。
她看着脚下这个瑟瑟发抖却又言辞激烈的老太监,心中念头飞转。
叶展颜确实权势太盛了,盛到让她偶尔也会觉得如芒在背。
曹长寿的话,虽是出于私心恐惧,却也是逆耳忠言。
赏出去的权利自然不好立刻收回,那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也会寒了那些办事人的心,更可能立刻逼反叶展颜。
“那依你之见……”
武懿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哀家当如何防范?”
“总不能将刚赏赐出去的东西,转眼就收回来吧?”
“如此……朝廷威严何在?”
听到太后语气松动,曹长寿心中狂喜。
他知道性命至少保住了一半,而且机会来了!
于是,他连忙又爬近了一些,几乎要碰到太后的裙角。
而后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道。
“娘娘圣明!”
“自然不能直接收回成命。”
“奴才……奴才斗胆提议,是否……是否可再设立一个机构,专司牵制、监督叶提督及其东厂?”
“算是……算是多加一道保险,以备万全?”
“新设机构?”武懿目光微凝。
“正是!”
曹长寿见引起了太后的兴趣,语气更加急切。
“他不是有个东厂嘛,侦缉百官,监察天下。”
“咱们……咱们是否可以再成立一个……”
“比如西厂,或者南厂什么的?”
“名义上或可同样负责侦缉,但首要之责,便是暗中监督东厂行事,收集叶提督及其党羽的动向。”
“如此一来,既不必立刻与叶提督撕破脸,又能让叶提督有所忌惮,知道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剑,不敢肆意妄为。”
“此乃制衡之道啊,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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