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中军大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摇曳不定,将帐内将领们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图上,忽明忽暗。十余名满洲、汉军将领围着案几,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帐顶,甲喇章京穆尔泰攥着拳头,声音粗哑:“不过是支南明军阀的偏师!看那旗号,像是高杰麾下的散兵,战斗力稀松得很!咱们再冲一轮,定能踏平刘家堡,何必被这小股人马搅了局?”
“穆尔泰!你糊涂!”镶白旗梅勒章京萨布素立刻反驳,他刚从东侧防线回来,甲胄上还沾着与明军游骑交手的血渍,“那明军虽弱,却有两千人!咱们若全力攻堡,他们从侧后冲过来,烧了粮草火药,咱们拿什么打仗?到时候腹背受敌,别说踏平刘家堡,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两人的争执像火星溅进油锅,帐内瞬间分成两派:主战派多是年轻将领,觉得刘家堡已是强弩之末,放弃眼前的战功太可惜;主退派则多是经历过山海关、锦州大战的老兵,更清楚“保全主力”比“一时得失”重要,这支带着五百满洲马甲的精锐,是摄政王多尔衮留给北方防务的核心力量,若折损在这里,谁也担不起责任。
博洛坐在案几后,指尖轻轻敲击着地图上“刘家堡”的标记,始终没说话。他眼前闪过这几日的血战:红衣大炮轰了五天,耗了七成弹药;重甲步卒冲锋三次,折损两百余人;夜间被刘家堡的袭扰队搅得不得安宁,士兵们平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眼下个个眼窝深陷,甲胄下的伤口早已化脓,这支精锐,早已不是刚出北京时的模样,疲敝之态已藏不住了。
“主帅,探马再报!”帐外传来斥候的声音,打断了争执。博洛抬手示意他进来,斥候单膝跪地,语速极快:“那支明军已在东侧十里处扎营,挖了壕沟,架了拒马,还派游骑绕着咱们的粮草囤巡逻,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牵制咱们!另外,刘家堡那边……好像在趁机修补街垒,还有人在搬运石块,似乎要加固防线。”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穆尔泰的脸涨得通红,却不再说话,他再鲁莽,也知道明军若真盯着粮草囤,就是掐住了清军的命脉;而刘家堡趁隙加固防线,意味着再想强攻,付出的代价会比之前更大。
博洛终于起身,走到帐中央,目光扫过众将:“本帅问你们,咱们此次出征的目的是什么?”
没人应声,帐内只剩烛火的噼啪声。博洛自己给出答案:“是踏平刘家堡,震慑北方抗清势力,不是把这支精锐折在这里!”他指向地图上的刘家堡,语气带着一丝冷冽,“这土堡的抵抗,远超本帅预期,三天炮击没轰垮他们,三次冲锋没打垮他们,连粮水断绝了,他们还能组织夜袭、加固街垒!就算咱们今天能破城,巷战还要折损多少人?破城之后,明军若真敢来攻,咱们拿什么挡?”
萨布素立刻附和:“主帅所言极是!刘家堡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却绝不能因它赔上咱们的主力!南明军阀虽弱,却胜在‘时机’,他们就是等着咱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可就这么撤了?”穆尔泰仍有不甘,声音低了几分,“弟兄们折了两百多,红衣大炮耗了这么多弹药,回去怎么向摄政王交代?”
“交代?”博洛冷笑一声,抬手将案几上的伤亡簿扔过去,“你看看这个,五百满洲马甲,现在只剩三百出头;汉军步兵折损近半;火药只剩两成,炮弹不足百枚!若继续强攻,就算破了堡,咱们顶多剩下一百残兵,到时候摄政王要的,是你的人头,不是一座废墟!”
穆尔泰接过伤亡簿,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脸色渐渐发白,那些都是他麾下的弟兄,有的是一起从关外过来的老部下,有的是刚提拔的新锐,如今却成了簿子上的一行墨迹。他攥着簿子,指节发白,却再也说不出“强攻”两个字。
博洛走到地图前,指尖沿着清军撤退的路线划过,语气恢复了沉稳:“传我命令:第一,今夜三更,炮队将无法带走的破损炮架、剩余火药桶全部焚毁,绝不能留给刘家堡和明军;第二,粮草囤留五十人看守,待大部队撤退后,携带所有能带走的粮草,沿通州路线跟上;第三,明日拂晓,汉军步兵在前开路,满洲马甲殿后,有序撤退,沿途派游骑警戒,防止明军尾随偷袭;第四,撤退前,派弓箭手对着刘家堡城头射一轮火箭,算是给他们留个教训,这堡,本帅暂且饶过,日后总有再回来的时候!”
“遵令!”众将齐声应和,此刻再没人有异议,博洛的权衡,看似“退让”,实则是保全主力的最优解。他们或许不甘心,却清楚这是眼下唯一能避免“灾难性后果”的选择。
帐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帐帘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未完成的攻城战叹息。博洛走到帐口,望着东方明军营地的方向,又转头望向南方刘家堡的轮廓,那里的灯火虽暗,却透着一股顽强的气息,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鎏金弯刀,刀鞘冰凉,却映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愤怒,却更多的是理智,作为统帅,他不能被一时的战功冲昏头脑,更不能拿麾下精锐的性命赌一场“未必能赢”的仗。
三更时分,清军营地燃起了熊熊火光,那是焚毁炮架和火药桶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夜空。刘家堡的城头,刘江望着那片火光,心里清楚:博洛撤了。这场持续了近十日的围城战,终于以清军的撤退画上了句号。
博洛骑在黑马上,走在撤退队伍的最后,望着越来越远的刘家堡,低声自语:“刘江,你等着……下次再见面,本帅定要踏平你的堡,枭你的首,让你知道,与大清为敌,只有死路一条!”
马蹄声渐渐远去,尘土在晨光中缓缓落下。清军中军大帐的烛火早已熄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张摊开的地图,上面的“刘家堡”,依旧是那个小小的圆点,却成了博洛此次出征,最难忘的一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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