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养病的房间在堡内最靠里的角落,是间向阳的小土屋,窗棂糊着新纸,阳光透过纸缝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李郎中刚换完药离开,留下一碗温着的药汁,放在床头的矮桌上,冒着袅袅热气。
刘江推门进来时,赵忠正靠在垫着干草的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些血色,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是他,嘴角吃力地扯出一抹笑:“少爷……你来了。”
他的声音还很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每说一个字都要牵动胸口的伤口,疼得他微微皱眉。刘江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手里的食盒,伸手按住他想坐起来的动作:“赵叔,别乱动,躺着说话。”
说着,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还卧了个鸡蛋——这是从仅剩的粮食里省出来的,专门给重伤的人补身子。他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赵忠嘴边:“李郎中说你能吃点流食了,慢点喝。”
赵忠张嘴咽下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着刘江专注的侧脸,眼眶突然红了,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愧疚:“少爷……是我没用。东墙缺口没守住,还让弟兄们跟着我拼命,最后自己倒先昏了过去,差点误了大事。要是我能再撑一会儿,陈三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说到“陈三”,他的声音哽咽了。陈三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从十五岁跟着他守堡,像亲弟弟一样,最后却为了护他,被清军的刀劈中后背,死在了缺口处。这些天他醒着的时候,总想起陈三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
刘江舀粥的手顿了顿,放下勺子,伸手紧紧握住赵忠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还很虚弱,指节因为之前握枪而泛着薄茧,此刻却冰凉。“赵叔,你怎么能这么说?”刘江的声音低沉却真挚,“那天要是没有你带着长枪手冲上去,缺口早就被鞑子攻破了;要是没有你浴血拼杀,弟兄们撑不到夜袭队回来。你是咱们堡的主心骨,没有你,哪有现在的刘家堡?”
他想起那天在缺口看到的场景:赵忠浑身是血,用断枪挡刀,抱着清军滚下碎石堆,哪怕胳膊被震得抬不起来,依旧站在最前面嘶吼。那些画面像刻在脑子里,每次想起,都让他心里发酸。“陈三他们的死,是鞑子的罪,不是你的错。你能活着,能好起来,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赵忠看着刘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责备,只有真切的担忧和信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江打断:“赵叔,这个家,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以前是我爹和你一起守,现在该我和你一起撑了。等你养好伤,咱们还要一起练兵,一起铸炮,一起等着把鞑子赶出去——少了你,我心里不踏实。”
“少爷……”赵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滚烫的。他握紧刘江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坚实的依靠,之前的自责和愧疚,在这几句真挚的话里,渐渐消散了大半。他知道刘江从不说虚话,这句“一起撑”,比任何安慰都管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忠平复了情绪,眼神渐渐变得凝重,他看向窗外,声音压低了些:“少爷,我昏迷这些天,听护工说,外面来了不少投奔的人,还说咱们刘家堡成了‘大明铁壁’?”
刘江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都是流民们传的。”
“这名声是福,也是祸啊。”赵忠叹了口气,眉头皱了起来,“我跟着老堡主守堡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朝廷的人。咱们现在名声大了,南边的南明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他们要么会派人来‘招抚’,让你听他们的调遣,去当挡鞑子的棋子;要么就会怀疑你拥兵自重,暗地里提防,甚至可能派人造咱们的反。”
他顿了顿,握着刘江的手更紧了些:“少爷,你年轻,打仗有冲劲,但朝廷的那些弯弯绕绕,得小心。咱们守堡是为了护着乡亲们活下去,不是为了给别人当枪使。要是朝廷真的找上门,你可得想清楚了,别被他们的话骗了。”
刘江心里一沉。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陈武之前也提过类似的担忧,但从赵忠嘴里说出来,更让他警醒——赵忠跟着父亲经历过早年的乱局,比他更懂朝廷的复杂。南明的招抚看似是“正名”,实则可能是把刘家堡拖进更大的漩涡,而清军的威胁还没解除,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赵忠担忧的眼神,重重点头:“赵叔,我记着你的话。不管朝廷来不来,咱们守好自己的堡,护好自己的人,就不会错。等你好了,这些事,还得你帮我拿主意。”
赵忠欣慰地笑了,松开手,示意刘江继续喂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屋里的草药味似乎淡了些,多了一丝温暖。刘江舀起一勺粥,慢慢递到赵忠嘴边,心里清楚,有赵忠这根老骨头在,不管未来是清军的炮火,还是朝廷的算计,他都有了更多底气。
这场探望,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几句家常般的叮嘱和托付,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把刘江和赵忠紧紧系在一起,也把刘家堡最核心的忠诚与信任,牢牢巩固——他们不仅是主仆,是战友,更是要一起撑过乱世的家人。而赵忠的提醒,也像一盏灯,照亮了前方隐藏的暗流,让刘江对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多了一份警惕,一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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